她傻在女兒床邊,呆呆地看著她和關幀靠在一起。現在她才發覺,一謙和關幀有一摸一樣的鼻子和嘴唇,他們的父女緣為什麼這樣淺?為什麼她不要讓以謙碰上關幀?
懂了,上蒼看不慣她的自私,決定讓她痛不欲生。
「媽……我真的好愛你……」以謙虛弱伸手貼上臉頰,想拭去母親的淚。
「愛我就不要走,咬緊牙關撐下來,讓我再愛你,疼你六十年。」她握住女兒的手,淒楚迷離的笑容看的人心傷。
她做錯事,為什麼要以謙來接受懲罰?自私的是她,該死的是她,她願意萬劫不復,願意下地獄,願意魂飛魄散啊……
以謙微微笑著,半瞇得眼睛宣告她累了。「我真高興……能當你的女兒……」
封玲眨眼,串串淚水滑過頰邊。
走到盡頭了嗎?真的分離了嗎?她們的願望怎麼辦?她們未實現的夢想怎麼辦?
不要……她搖頭……不要……不要到此為止,她要繼續,她要不間斷,她不要生生死死阻隔母女情……
她抽身,從病房逃走。這是惡夢,她只要跑得夠快,就可以把它甩開。
對,是假的,假的,她的以謙活得好好,現在……哦,五點半,鋼琴課快結束了,她得趕緊去把以謙接回來。
下個月,以謙要參加音樂班考試,老師還幫她報名鋼琴比賽,她一定可以拿冠軍,所有人都相信她是天才……不省錢了,她不擋樞門媽媽了,她要去把那套藍紫色的緞面小禮服買下來,給以謙比賽的時候穿。
倒是以謙出場,一定會博得滿堂彩,評審眼睛一亮,看見未來的明星在舞台中間發光,所有的媽媽都羨慕她有個讓人驕傲的好女兒……
封玲跑進雨中,不斷招手。出租車怎麼不停下來……
關幀追在她身後,拉住她。
「你要去哪裡?」他氣極敗壞。
「怎麼辦?上次我看上的那套小禮服一定被別人買走了……」她恍神。
「你在說什麼?」他沒聽懂她的話。
「以前很想穿那套禮服上台,可是好貴哦,要八千塊錢,要是不要買房子就好了,我會花八千塊買衣服,把以謙扮成小公主,以謙真的很喜歡當公主……」她語無倫次。
「封玲……」她的哀愁染上他的眼。
「你沒聽過女兒鋼琴演奏對不?你錯過太多了……都是我害的,對不起,以謙一直想要父親,是我太害怕,怕她有了你,就不想要我……」
關幀仰頭,吞回淚水,他將她抱進懷裡,替她遮去風雨。
「她好愛你,她最大的願望是在舞台上彈鋼琴給你聽,我幹嘛要阻止呢?我知道關家在那裡,我要找你好容易,我為什麼不完成她的願望呢?我真是全世界最差勁,最自私的母親……」
他聽不下去了,他的心和她一樣痛。「不是你的錯,人生有很多無可奈何,你沒錯……」
「不對……不對……我錯了,錯的離譜,錯的過分,錯的該死,黑白無常,你們應該來拘提我,停止欺負我的女兒……」她瘋狂揮舞雙臂,彷彿真的阻止旁人看不見的勾魂使者。
「封玲,我們回去,以謙在等我們。」他拉住瘋狂的她。
「不行,不要我去買衣服,聽說這次的比賽,評審來自英國皇家音樂學院,我一定要買到那套禮服,八千就八千,了不起我下個月天天吃泡麵……」
猛地,她推開關幀,衝入車水馬龍的馬路當中——
「封玲!」關幀大喊。
尾聲
床上,十一歲的小女孩輕拍著剛滿八個月的小娃娃,娃娃是男生,但眉清目秀,看過的人多數才他是女生。
他帶著小呢帽,把光頭擋起來,圓圓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著。他的頭髮長得慢,只到前幾天才有足夠的發量可以剃下來做胎毛筆。
娃娃不安分的手腳踢來踢去,姐姐把他逗得哈哈大笑,他們的感情很好呢,因為除了血緣之外,他還是姐姐的救命恩人。
寶寶不會說話,但會發出類似姐姐的聲音,每次姐姐聽到他喊自己,就樂得把他抱到鋼琴邊的搖籃裡,彈一首曲子給他當獎品。最神奇的是,壞脾氣弟弟聽見姐姐彈琴,眼淚立即收攏,安靜傾聽。
他們啊,是最最要好的姐弟。
退出門邊,微笑的封玲和關幀把房間留給兒子女兒,他們手牽手,走進花園裡。
是春天,花朵被春風催出萬紫千紅,甜甜的花香帶著醉人微醺,染上情人們的愛情。
艱苦難熬的三年,幾度瀕臨死亡的女兒……終是苦盡甘來。以謙沒有辜負眾人的疼愛,她熬過來了,他們也跟著熬出頭,那苦啊,點滴在心。
昨夜,封玲又作夢。
幾年來,她重複著同一個夢。夢中,一片美麗璀璨的金黃花田,風吹過,花莖折了腰,花田中央一副美麗的玻璃棺材,棺材裡,以謙閉起眼睛靜靜躺著。
她哭喊,她呼吸,她拚命跑向花田中間,風一陣陣,阻擋她前進。
你是小草,疾風勁雨中可以滴頭但不能認輸的野草。你只能等待風雨過去,昂首挺胸,對著太陽蒼聲:「我沒輸」。
「不,我輸了,我當不起野草,還我女兒,我認輸,認輸……」夢中,她尖叫認輸,夢醒,她淚流滿面,發現自己在關幀的懷抱裡。
關幀成了她的浮木。攀著他,抓著他,他的體溫讓她覺得自己還活著。關幀陪著以謙挨過一次次骨髓穿刺,他在網站了面發出數萬張求救信,用高額酬金,想求得能配對成功的骨髓。
他們一起走過無數失望和冤枉路,他們不斷欺騙自己,以謙不會死。直到關幀在網站上面看到一篇文章,知道兄弟妹的骨髓配對很高,也沒向醫生求證這種說法正不正確,他們就去做了。
這回,老天不負有心人,以謙有了弟弟,也有了生命。昨夜她作夢,有花田,有以謙,不同的是,花田里面沒有玻璃棺木,只有一架白色鋼琴,以謙彈著肖邦的黑鍵練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