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天羽向項暖兒望去,四目相交,濃濃的罪惡感籠置著他。
他不信任她、逼迫她,甚至要求她拿自己的性命換人,她早就知道這趟路有死無生,她早就知道今日要魂飛魄散,卻還是來了,而他,竟連承認愛她都不敢!
是他的錯,他不知道她失去武功,他該正視她的恐慌,他不能在她苦苦哀求之後,仍然逼她上戰場。
在驚呼間,上宮天羽陡然回神,發現宋民君向前挺身,把脖子送到他的刀刃上,血狂噴,噴了眾人滿身,揮揮的五官扶帶著最後一抹殘暴,死了。
宋民君終於死了,很好。項暖兒扶看樹幹,慢慢站起來,一步步走往崖邊。
「你要做什麼?」上官天羽發現她的意圖,奔馳到她身前。
她回頭,淡淡說:「公主安全了。」又擦了一次嘴邊不斷逸出的血水。
上官天羽紅了眼眶,害怕的感覺迅速蔓延。
「我知道。」他伸手,她卻往後退兩步,迫得他不敢再往前半分。
「宋民君死了。」她再沒什麼可以被利用的。
「我知道。」
「我馬上要死了。」她要死得有拿嚴,不要死在他面前。
這回,上官天羽沒本事把「我知道」接下去說。
「請善待香荷,不要追究我娘,欠你的,這回通通償清了。」她靜望他,淚水漫過臉頰。
宋民君凶性大發,第二次選擇,他仍舊選從他掌下救出公主,而不是項暖兒。
所以,還懷疑他的心嗎?不必了,是她無緣識得他的愛情。
輕輕閉上眼,她向懸崖處後仰,風在耳邊呼嘯,身子下墜、心也墜,過往場景在她腦袋裡一一閃過,顛覆了她的世界。
「夜深了,為什麼不回房?」那時,他褪下披風為她蓋上,手劃過桌前古箏,萬般憐愛盡在眼底。
「銀箏夜久慇勤弄,心怯空房不忍歸。」她說。
他大笑,打橫抱起她,重複她念的詩。「心怯空房不忍歸。」紅暈飄上,原來啊,她從不吝奮對他示愛。
誰知,只是一場誤會,誤會了他的心,失了她的命,從此無心愛涼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第10章(1)
半空中,上官天羽不斷催動內力,只求下墜的速度更快。
千防萬防,他仍讓自己受影響太過,但他不後悔,就算真要粉身碎骨了,最後這刻,他心底無憾無憂。
極力伸手,他想抓住前方的小小身影,但她閉眼,面目安詳。她連死都不怕了是嗎?那他有何懼?
「喂,這是我的床。」這句話,曾經她每天都對他說,他依舊皮皮的,天天與她同床共枕。
很怪,他明明討厭身體染上別人的氣味,討厭臥榻處多一個人,所以從不在任何夫人房裡過夜,可他戀上她的體溫。
「你可以去問總管,這張床是誰付的帳。」
那時他總愛閉上眼,雙手枕在腦後,想像她的表情,肯定是吹劉海瞪眼睛,不滿到想對他耍賴。
暗暗地,他竊笑在心。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她故意背過他,吟上這麼兩句。
「你確定是恨?」
他眼底閃過惡意,翻身飛掠,翻到她面前。
「當然是恨,不然是什麼?」她推開抖然湊近的男人。
「應該是……王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袁枕寒。」他拿她無心翻開的閨怨嘲笑她。
「不對,是澆花溪上見卿卿,眼波明,黛眉輕……好事問他來得嗎?和笑道,莫多情」
她說他自作多情?不對、不對,分明是男有情、女有意。
「錯了,是終日兩相思,為君憔悴盡,百花時。」
「口亨,我為你。瞧悴,想太多。」她努努嘴,這回,沒再背過身去。
結果她果然憔悴了,為他瞧不見明鏡心,看不清雙飛雕鵲意,情願墜身谷底,埋去一身傲骨。
撲通!水花濺得半天高,兩個人掉進水裡,驚得湖底銀魚四處奔竄。
不多久,上宮天羽冒出水面,他痛苦的咳了幾聲,四下張望,尋不到目標,縱身,再度下沉,幾個水波打起,湖面再度恢復平靜。
山壁阻絕了呼嘯而過的疾風,谷底反而比上面更溫暖,谷底有一個很大的水譚,潭深不見底。
潭裡有許多肥碩的銀魚游來游去,潭邊長滿備種野拿花,幾株順著崖壁上攀的籐蔓,掛著顏色漂亮的果實。
當水面再度出現波紋後,一對男女從水底冒出來,只見上官天羽右手臂勾住項暖兒,左臂奮力滑動,花了好一番工夫才游到岸邊。
「暖兒、暖兒——」他拍拍她的臉,沒有反應。「定下心來,不慌!」他告誡自己。
伸手,探探她的脈息,探得他的臉上一陣慘白,手指頭不受控地抖著。
她失去武功,而宋民君那一掌,打碎了她的五臟六腑。
她要死了,她馬上就要死了,失去的恐慌揪緊他的心。
蠢,他幹麼去管什麼七公主,就算救回她,也救不回暖兒了啊!笨吶,他應該拉回的是暖兒而不是金枝王葉,他想一生一世的人只有她!項暖兒!
他永遠陰錯陽差,一回一回錯過她。
說不慌,還是慌了,他緊緊把她抱在懷裡,嘶啞吶喊,「項暖兒,你給我醒過來!我不准你死,聽見沒,我不准你死——」
項暖兒聽見了,但回應不來,魂魄悠悠蕩蕩在三界外。
他慌忙運氣,把氣緩緩從她背部穴道傳入,氣至,她臉色紅潤,眼皮微顫,但他一鬆手,又恢復灰白慘淡。
再運氣,這回,上官天羽不敢鬆手了,他讓她趴在自己身上,不斷把氣送進她的身體。
「你如果敢死,我就讓香荷陪葬!聽見沒,我不會讓你的娘、姨娘、姊姊妹妹好過,你如果敢死,我一定要找你麻煩,你在乎的人、在乎的事,我都要挑釁到底……」
他切切絮絮念不停,像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重複又重複。
又來了!項暖兒聽見了,聽見他總是虛張聲勢。這頭恐嚇要她們母女同墳,那頭卻拿了銀子幫忙擴張門面,這頭說是殺人不眨眼,那頭啊,千千萬萬百姓為他立長生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