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會說得這麼標準?有人教過你中文發音嗎?」她瞪大黑白分明的水眸。
「小鬼,勒裡西斯會講中文的人不只妳一個。」他又彈她鼻子一下。
「噢!」平藍對他齜牙咧嘴。「我已經二十三歲了,警告你不要再叫我小不點!」
真有趣的娃娃,一逗就有反應。
「穆拉圖——」西海愉快地長喚。
「有!有!」穆拉圖跑了過來,還是那張傻傻的笑臉。
平藍對這樣的一個大孩子板不起臉來。
他,是個唐氏症兒吧?那特殊的外表極容易辨識出來,唐氏症患者通常伴隨著程度不一的智能障礙。
「從現在開始你就跟著她,看義診團有什麼需要,你就留下來幫忙吧。」西海把人扔給她,然後就走了。
……走了?
「慢著,什麼叫『跟著我』 ?」平藍雙手抆腰,瞪著他高大的背心質問。
「就是當妳跟班的意思。穆拉圖,聽見了嗎?」他連回頭都沒有,只是抬手揮了一揮。
「好!」穆拉圖精神十足地響應。
「喂,你給我回來!」
再怎樣,監獄的行政人員也輪不到他這個犯人來調派吧?他的架子會不會太大了一點?
但是他老大真的就走人了。
平藍瞠目結舌地立在原地。
為什麼……為什麼她被人家撞了一下之後,就順利從「小廝和打雜」一變而成「保母兼小廝和打雜」?這還有天理嗎?
「姓西的,你給我回來。」她徒勞無功地叫喊。
「西海不姓西喔,我也不姓西,我姓凡多魯士。我幫妳拿這個。」穆拉圖笑呵呵。
「……咳,謝謝。」
「穆拉圖在那裡還好吧?有沒有人欺負他?」
「你們當初把他丟過來的時候,怎麼就不擔心有人欺負他?」西海沒好氣地回道。
「政府最近在推廣身障和智障者的就業輔導計劃,我們當然要從身邊的人開始做起,為他好好規畫一下。」始作俑者在電話那頭愉快地說。
「全國有那麼多個公家單位,我就不信你們沒有其它更好的選擇。」
「穆拉圖說他想要『去很多不同的地方』 ,我們又考慮到他的安全,當然是送到既有警察保護,又有熟人照顧的單位最好。」菲雨心安理得地回答。
「我沒有辦法二十四小時跟他綁在一起!如果他被其它獄政排擠,我可顧不了他那麼多。」
「我也沒要你負責到這麼細,只要你看著他的安全就好。」菲雨凶巴巴地道。「小子,你將來要養他一輩子的,最好從現在開始習慣他跟著你。」
他咕噥兩聲,決定換個話題。「阿比塞爾呢?最近還好吧?」
一談到心愛的丈夫,菲雨的語調轉為柔軟,卻也透出隱隱的憂慮。
「他最近召集法學界和司法界的人士,組成一個『政黨組成法研擬小組』,消息算是正式放出來了。」
「啊。」他的語中透出瞭然。「踢到不少鐵板吧?」
「可不是嗎?光現任國會就鬧得亂哄哄,眾人紛紛上奏總統,期期以為不可。」菲雨沒好氣地道。
政黨組成法的訂定,就表示新政黨的出現;新政黨的出現,就表示權力將分散,中央政府必須受到制約。對於一些安於現狀的既得利益者而言,這樣的情況絕對不是他們樂見的。
這些人也不想想,當初他們也是因為不滿舊政府的一黨專政和腐敗,才出來革命的啊!
阿比塞爾已經將政黨組成法案的進度延後了好幾年,反抗的勢力依然不比預期中輕。果然人一上了位,記得初衷的就越來越少了。
「放心,妳老公也不是什麼好吃的果子,他打定了主意要做的事,十顆核子彈頭也攔不了他。」西海柔聲安撫她。
「總之,我早就有心理準備,就算要搞個五六十年,我也陪他一起闖了。」
「聽起來阿比塞爾有個甩不掉的麻煩了。」他輕笑。
他們夫婦的感情隨著時光過去,越見堅深,相形之下,他自己貌合神離的父母就像一個對照組。
西海對自己父母的感情一直很複雜。父親之於他是一個上司與長輩的綜合體,他敬畏多於親近;而母親則一直是認命、被動的女人,對他雖寵,但常讓他覺得不耐。他深愛父母,他們卻從不曾真正瞭解他。
一直到最後的家變,更讓他充滿苦澀和憤怒。是菲雨的存在,讓他的世界得到暫時的避難所。
她開朗健談,見識廣博,有如一道橋樑一樣架在他和父親輩之間,維持著兩端的平衡。
菲雨一直是他最好的朋友。少了她,許多事都會不同,他可能會變成一顆更苦澀失控的炸彈,絕不只是淪落到拓荒隊這樣簡單而已。
「西海,你有機會多打一點電話回家吧。」菲雨溫柔地道。
「怎麼?妳接我的電話接到煩了?」他懶洋洋地道。
「臭小鬼,你明知道不是那麼回事。」
他幾乎可以看見菲雨吹鬍子瞪眼睛的樣子,然後,另一張易怒又可愛的臉孔突然躍入他的心頭。
「雅麗絲很想念你,可是你久久才打一次電話給她,」菲雨歎息。「你知道,她為你坐牢的事一直很自責,總覺得你是為了她才失手傷人的。」
西海沉默下來。
他不喜歡打電話回家,就是因為母親總是自責,每回講不到幾句話就淚漣漣的,搞得他心情也很不好。最後他寧可打電話給菲雨,聽聽她家那幾個寶貝蛋笑鬧,有什麼話,讓菲雨轉達就夠了。
「妳跟她說沒什麼好自責的,我再待也沒多久時間,明年就可以申請假釋了。」他淡淡地道。旁邊獄警指了指手錶,表示時間到了。「時間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西海……」
「嗯?」
頓了一頓,菲雨又歎息一聲。「……沒事,你自己好好保重。」
她欲言又止的口氣讓西海蹙起了眉心。
「菲雨,妳有什麼心事,我在這裡或許幫不上忙,聽聽還是可以的。」
菲雨微微一笑。「真的沒什麼,下次再說吧,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