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鏡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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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頁

 

  「我只希望武羅尊者將處置窮奇一事,交由我來做。」

  「天尊……」

  月讀的目光不看任何人,僅與窮奇交凝視線,說著:「我明白她該受的罰是什麼,我不會徇私,更不會逆轉天道,她自己種的因,要自己承受那個果。」

  如果今日的死劫是窮奇命中注定,他絕不會站出來替她改變什麼。天道循環,從開天闢地以來就是不變的真理,萬物滅成就萬物生,世界不外乎生與死的輪迴,跳脫其中的人少之又少,他比誰都更明瞭這個道理。死亡,對他而言,不是一件絕望之事,窮奇若死,代表著她失去天道,天地無法容她……

  窮奇之死,是千萬年前他便算出來的結局,但他卻不想讓武羅及一班神兵神將祭出兵器對付她。

  當月讀站到她面前時,窮奇沒有後退,直挺挺地面對他,她甚至沒有開口解釋現在腳邊躺著幕卓王屍體的原因。

  「窮奇,你知錯嗎?」月讀問她,若她說有,他或許尚能向武羅求情。

  「我沒錯!」幕阜王那種貨色,心腸沒她好,心機比她重,留在世上做什麼?殺了他,她一點錯也沒有!

  「窮奇!你知錯了嗎?!」月讀加重語氣。

  「我、沒、錯!」她的口氣比他更重。

  「朽木不可雕。」月讀眼眸一凜,薄唇逸出歎息。

  窮奇看出他對她的失望,她做的一切,在他眼中全是離經叛道,全是錯錯錯錯,她並不是要看他流露出這種表情的……她也希望他見到她時,是心情愉悅的,是會舒眉帶笑的,為什麼她總是將事情弄得好混亂?害他不悅,害他總是皺眉數落她,也害她自己好累好倦。

  她要怎麼做才對?

  沒有人教過她呀。

  從來……就沒有人教她呀。

  殺幕阜王不對嗎?

  他要強暴她,難道要她乖乖就範,任由他用噁心的雙手和嘴唇在她身上游移?不,她無法忍受,她無法忍受月讀以外的男人碰觸她——

  遷怒別人不對嗎?

  可是她心裡難過呀,憑什麼她痛苦時,還要看別人開心?

  傷害別人不對嗎?

  他氣她傷人,可他也傷了她呀!

  無視別人的生命不對嗎?

  可他也……無視她的生死呀,他置入珍珠的那一瞬間,心裡想的,不就是如何輕鬆地取走她性命嗎?

  她真的……不明白。

  「窮奇,你雖非四凶中最惡狠難馴的一隻,卻是四凶中唯一面臨死劫的一隻,這是你的宿命,從你成形那日起,就已寫下的結局。我現在所能做的,只是讓你毫無痛楚地解脫,這是我給你最後的慈悲。」月讀盡量維持平淡脫俗的口吻,不想洩漏出心底情緒。

  四凶中,渾沌做的壞事遠遠勝過窮奇許多許多,為何只有窮奇才有死劫?這個疑問,他問過自己無數次,渾沌的歲壽何其漫長,甚至接下來的人生還能吃喝玩樂愉快無比,窮奇卻必須殞落,為什麼?

  歲壽長短,與善惡無關,若有關,也就不會有「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的俚語傳世,好人之所以命不久長,是因為人類投胎入世,是為了償付業債,業債短,還得自然快,待償清後,入世的責任也了,以神論看來,歲壽短,不等於壞事,而是另一種程度的解脫。

  解脫……

  取下窮奇額上珍珠,就是助她解脫。

  只是,為何他心中仍抱持著不明白?

  「慈悲?」窮奇喃喃重複這兩字。

  「是的,慈悲。」

  她一笑,眉宇間卻是淒苦嘲弄。

  「你說的慈悲我不懂。我只知道,對我來說,也許當年在我成形之初,你那三名師兄說要毀掉我,你沒有跳出來阻止,甚至幫著他們一塊兒動手,讓我沒機會活下去,那才叫慈悲。」而不是等她沾染一身情孽,做出許多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對是錯的事之後,才說要讓她毫無痛楚地解脫。

  他的慈悲,她無法領受,也無法感謝。

  她要的慈悲,也不是他認知中的慈悲。

  「你那時說……我有活下去的權利,而現在,你想告訴我,我失去這權利了,是嗎?」

  「生與死,一體兩面,你今日死,明日也許就會重生,生命之息,不會因一個人的死亡而結束。」

  「……又說著我聽不懂的話了。」她自嘲沒有慧根。

  「你還有什麼遺願未完成,你說,我能做到的話,我仍會助你。」

  「天下大亂。」

  「你到現在仍執迷不悟。」他對她的答案鎖眉。

  「哈哈哈……」她嬌笑幾聲,不答了。

  遺願?在生都無法做得到,死後她更不會去奢望。

  月讀緩緩抬起手掌,抵在她眉心。

  「窮奇。」

  「嗯?」她連掙扎的慾望也沒有,想打贏月讀不可能的,他一旦想取她性命,就一定會做到,她額心的珍珠,不就是為此而生?

  不,她不會抵抗,她不會在最後的這個時候,還讓他為難,還讓他費半分力量制服她。

  淡淡的悲哀,盈滿心頭。

  反正她早就知道這一日會到來,也知道月讀不會手軟,她不開口求他,不要親耳從他口中聽見冷漠的拒絕。

  這條命,他要,就拿去吧,它本來就是他所留下的……

  「……」月讀最後仍是沒有開口,無聲喃念著神語,在她光潔額心的珍珠輕輕顫動,剝離,緩緩滾落至他的掌心,渾圓的珠子擁有聖潔無比的光暈。

  窮奇此時才發覺,那顆珍珠間閃耀的色澤,就像是月讀身上潔淨的光輝,那本該就是他的東西呀,她怎麼這麼笨,一直沒有發覺呢?

  一點痛覺也沒有,她只覺得有種沉重的東西從身上脫離,腦袋開始輕飄如絮,閃過千萬年來無數的畫面——

  她有活下去的權利。他正氣凜然,獨排眾議與三名師兄言語相抗,在捍衛她的生命,讓她好開心。

  我掐指算出的那些未來,誰也不該改變,上天已經寫下的命運,企圖扭轉它便是逆天。這番話,曾是他從他師兄們手中救下她的說法,此時此刻再回想起來,竟變成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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