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棟富麗莊嚴甚至靜肅到有些駭人的豪宅裡,就只有他還能感到悠遊自在。
「這個時間,老爺、老爺已經睡了。」管家為難地答道。
「噢,那我走了。」他作勢要起身。
「別、別……」管家無奈地要他稍等,緊張的汗水瞬間落入衣襟。「我這就去通報。」
三更半夜打擾老爺休息,要命,少爺回家沒有通報,也要命。
遇到這一老一少,再長的壽命都不夠磨練。
楚河安坐下來,繼續喝茶,眼角隱隱透著一抹促狹。
不是他喜歡為難老管家,再怎麼說老管家也是看著他長大,吃了他不少年少叛逆時的悶虧,怪就怪那老頭子沒事就愛傳喚他回家,像是生怕他哪天撇下手邊一大堆事業搞人間蒸發,所以,老頭子找他麻煩,他就叫他老人家半夜起床尿尿。
不久,亮潔的花崗岩地板傳來枴杖的「篤、篤」聲,從聲音的頻率可以判斷,他又惹火楚貫中了。
「現在都幾點了,我一早就讓龍雲通知你,為什麼現在才回來?!」楚貫中外表看來雖然已顯得老態龍鍾,但聲音依舊洪亮。
「剛忙完。」楚河把玩著左手無名指上的藍寶石戒指,瞟一眼在一旁攙扶著楚貫中的妖艷女子。
這老頭子,都七、八十歲了,還是那麼好色。
「你們都退下。」楚貫中枴杖一揮,讓所有人離開。
待大廳只剩這一老一少,楚貫中松下嚴厲的表情,又愛又無奈地盯著扶養了十六年,卻仍舊感覺陌生的養子。
要是,楚河是他親生的多好……
這念頭一起,他也只能暗歎一口氣。就算是自己生的,未必能調教出像楚河這樣的將才。
他不僅才智過人、冷靜、無情,重點是,他不怕死、不要命,活著只是想既然來這世上一遭,就盡情地遊戲人生,笑看人生。
當一個人無慾無求,連命都可以不要的話,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人能夠左右
他、控制他。
所以,楚貫中真心寵愛他,也拿他沒轍。
他老了,膝下沒有繼承人,留下再多的財產,恐怕那些妻妾在他死後很快就會爭奪揮霍殆盡,所以,他任由楚河愛幹什麼就拿去幹什麼,只是沒想到這錢愈滾愈多。
他曾叱吒風雲、呼風喚雨、隻手遮天,到現在,唯一的心願,不過就是得到養子的一顆真心而已。
「要問下星期那個案子的事?」楚河開門見山的猜測楚貫中今天找他的用意。
「都辦妥了?」
「您交代的事,敢不辦妥?」楚河嘴上說得恭敬,但臉上看不出一絲畏懼。
為了承接這個工程案,楚河從一年多前就已經著手準備,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拔掉楚貫中胸口的一根刺。
三十年前,一場利益糾葛讓兩個打小一起長大,比親兄弟還親的朋友一夕間反目成仇,楚貫中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右腿,也失去了對「人性」的最後一點期待。
「你要怎麼做?」楚貫中相信楚河辦得到,但是,怕他下手不夠狠。
「不殺人、不犯法,全都按規矩來做。」他表情一派輕鬆,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酷。
「什麼意思?」
「你就等著去為這個多年好友上最後一炷香吧!其餘的事就別擔心了。」楚河不肯再透露細節,起身準備離開。
「臭小子!你給我說清楚。」楚貫中激動地想站起來,卻被他的養子按下。
「剛才那個女人,早點把她弄走……」楚河在楚貫中耳邊低聲說道。
在楚貫中警覺他話中的涵義時,楚河的身影已翩然離去。
他跌坐回沙發,瞇起眼回想這個女人被送到他身邊的過程……看來,他真的老了,腦筋不靈活了,被安插了個探子,居然渾然不知。
楚河離開楚宅,讓司機開到亞都麗致,今晚,他就住在飯店裡。
他是真正的居無定所、狡兔多窟,有時心血來潮,飛機一搭便離開台灣;台北、香港、上海、東京、首爾……每天換著不同飯店、不同房間、不同女人,過著
極盡奢華,揮金如土的生活。
他手中流動的金錢都是從污穢的人身上搜刮下來的,他不喜歡骯髒的東西留在自己身邊太久。
待洗完澡後已經接近清晨了,他躺到床上拿起客房電話,原本要撥給專門負責為他挑選女伴的俱樂部媽媽桑,最後卻撥成一組只看過一次便記入腦子的電話號碼。
電話響了許久。
在台北,這個時間,醒著的人恐怕不多。
「喂……」電話終於接通,聽筒傳來的聲音裡充滿濃濃的睡意,性感沙啞。
「喂。」楚河只發出一個音。
「呵……」羅曼光醒了,笑出聲。「我知道你是誰,不過,你還是忘了告訴我你的名字。」
「楚河。」她清脆的笑聲似乎能驅走黑夜的寒冷。「楚河漢界的楚河。」
他只是在拿起電話的一瞬間突然想到羅曼光,如果在她熟睡的這個時候打電話給她,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沒想到她不但沒生氣,還真的立刻猜到是他。
「這麼早打電話給我,是想請我吃燒餅油條嗎?」
「你的心願就這麼小?」儘管認知裡,她就是一名陌生女子,但兩人的交談卻感覺不到一絲生疏。
「沒聽過知足常樂?」她反問他。
「吵醒你了?」他明知故問。
「你知道貓雖然每天要睡十幾個鐘頭,但是在熟睡的時候腦子仍然維持跟清醒時一樣的狀態,所以瞬間就可以醒來。」
「這我真不知道。」是說,一般人會研究貓從熟睡到醒來究竟需要多少時間嗎?
「很好,勇於承認自己不懂是回歸童真的第一步,我會送你一顆好學生蘋果。」她像個頑童,為他拍拍手。
「謝謝。」他又笑了,為兩人之間牛頭不對馬嘴,幼稚到教人噴飯的對話內
容。
她給人的感覺的確像個孩子,天真,毫不設防,所以輕易地撤除了他的謹慎?
這是她與生俱來的特質,或是她有意要給他這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