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當水無涯走進北殿之後,他四下看了看,很滿意地笑著點頭,全無意見。
「東野晚上會比較冷,回頭我叫人給殿下再準備熏籠來。」她狀似體貼地安排。
哼,這裡夜間有風,熏籠中的木炭灰一旦被風吹起,不僅會熏人雙眼,還會讓人咳個不停,他只要住一晚上,就會苦不堪言。
「哎呀,這裡好久沒住人,連窗戶紙都破了,鶯兒,叫後宮的管事趕快派人重新糊一遍窗欞。」
她又故作熱情地吩咐婢女。其實一入秋,東野上下早已不用窗戶紙,而改為厚厚的斜影紗了,晚上風涼,如果用窗戶紙,不但容易被吹破,還很透風,會凍得人連覺都睡不著。
她帶著水無涯在殿內轉了一圈,一一「安排妥帖」之後,才又微笑著說:「殿下是想現在就住下來呢?還是和我去喝口茶?」
水無涯望著她,沒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思忖什麼,當他專注地看著她時,眼波流溢的光澤竟讓她有種心跳失速的感覺。
她趕緊避開他的眼神,又問了一遍。「殿下是要喝茶,還是就在這裡——」
這時外面突地有人氣喘吁吁地跑來,不是東野人,而是西涼的一位女官,一見到水無涯,立刻大鬆了一口氣。「殿下,可找到您了,原來您在這裡。您要去哪裡,好歹要和下官交代一聲。」
東野凝淡淡地說:「是我帶你們殿下來這裡的。陛下說讓水殿下先住在我的雀陽宮。」
「您是風羽公主千歲?」女官立即向她恭恭敬敬地行禮,「禮部已經派人和下官說了這件事,真是叨擾殿下了。」
「別客氣,能接待水殿下,也是我的榮幸。」她很希望對方聽不出自己話裡的違心。
那女官卻面露難色,對她悄悄做了個手勢,示意有話要私下談。
東野凝見水無涯正站在窗邊向外看風景,便走到女官身邊,低聲問:「怎麼?」
女官很是尷尬地說:「有件事,小臣未及稟告。我家殿下……很好相處,只是有一點古怪的毛病。」
「什麼毛病?」
「殿下……不大愛說話。」
東野凝哼了一聲。「這個我已經看出來了。」
「不只是這一會兒殿下不說話,其實平時一年半載殿下也可能不說一句話。小臣服侍殿下七八年了,聽到殿下說的話還不到十句。」
「啊?」東野凝大吃一驚。「為什麼?」難道他有什麼隱疾?
「不知道。殿下自幼看過無數的名醫大夫,所有大夫都說殿下不僅與正常人無異,而且聰明絕頂,之所以如此少言寡語,只是殿下自己不想說話而已。」
「這倒是……的確古怪。」東野凝開始頭疼了。原本她這個淡漠的性子最怕遇到一個聒噪的人在耳邊嘮嘮叨叨,不得清靜,所以能找一個如此安靜的鄰居總好過和麻雀為鄰。
只是,陛下讓她看住水無涯,還要探聽他來東野的真實目的,顯而易見,光是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面對面,是什麼也問不出來的。
皇叔陛下,您交代下來的任務還真是艱巨啊。
她無奈回頭,只見水無涯不知從何時起就將目光投在她身上,那像是永遠恬淡得沒有一絲慾望的澄淨微笑,似有個無痕的鉤子,猛地勾住她胸口最柔軟的一處,讓她隱隱查覺到一種暗傷的滋味。
初次見面,便已知痛……
他的沉默背後該是有難言的苦楚吧?如果她非得當間諜或許該從這裡下手。
第二章
這是水無涯在雀陽宮的第一夜。東野凝過得很辛苦。
大半夜的,她把多年不彈的古琴從牆上摘了下來,一首接一首的彈。
她知道自己的琴技不高,深夜裡樂聲又傳得很遠,只要那個水無涯不是聾子,鐵定要被她的琴聲煩到睡不著。
其實不要說水無涯,就是看看她身邊的宮女,也已經一個個別過臉,露出勉強的表情,看著不遠處桌上的滴漏,苦熬著時辰。
這一夜老天也很給面子,下了一夜細雨,屋內屋外都比較潮濕。東野凝讓人端了兩盆火盆和兩個熏籠送到水無涯房內,在這樣風雨交加的夜裡,雖然這兩樣東西可以給屋內增加一些溫暖,但是也會因為冰冷的雨水與寒風,讓屋子裡煙灰飛舞,嗆人口鼻。
這樣煞費苦心,甚至是有悖道德良心的陷害客人,只為了一件事——希望丟掉水無涯這個燙手山芋。
最好他能因為忍受不住而自動來敲她的房門,央求著要搬回驛館去住。倘若他是自願搬走,那陛下強加給她的這個間諜任務,也就可以放下了。
折騰了一晚上,東野凝把自己累得筋疲力盡,手指磨破了,腰也酸背也疼,卻始終沒有等來水無涯。
快到四更天的時候,她才迷迷糊糊地躺下睡覺,可不知道睡了多久,就聽得外面有宮女在叫。
「公主,陛下有請。」
「又請?昨天不是已經請過了嗎?」她翻個身咕噥,不想起來。
「公主,崔公公在外面候著呢。」宮女又說。
聞言,她被迫睜開酸痛的雙眼,揉了揉太陽穴,嘀咕著。「就不能偷得浮生半日閒嗎?」
梳洗完畢,剛踏出門,她突地想起水無涯,便問:「水殿下起來了嗎?」
「早起來了,剛才我們已經把早膳送過去。」
哦?看樣子,那個人倒是一夜好睡啊。東野凝氣得牙癢癢的,「那他現在人呢?」
「還在屋裡看書。西涼國的人昨天抬進來一箱書。」
那就讓他先看去好了,看來水無涯就是一個書獃子,大概是書讀多了,才懶得開口說話。
走出雀陽宮沒有幾步,她就聽到身後有人叫。「風羽殿下,等一下。」
全宮上下,沒有幾個人會這樣叫她,還用這麼酸溜溜的聲音,所以她絕不會認錯這個聲音的主人——興隆小王爺,賀連豈憂。
她只好回頭,堆出一個虛偽的笑容。「小王爺,聽說您前不久剛榮升皇宮侍衛副總,真是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