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錢臨秀應著,遲疑一會兒輕聲道:「皇后陛下的名……真真有涵意……達字……是完成之意……也許是使命已經完成,所以……」
「徐達的使命哪兒完成了?」李容治漫不輕心道,小心吹乾墨汁,笑看著那畫中人。
臨秀歎了口氣。「陛下,是否要掛起來?」
「不用,收著吧。等她三十歲時,我再打開,那時再驗證我畫得準不準吧。」
「……是。」
「枕下有同心結,你跟畫像一併收了吧。」
「是。」
李容治走到窗前,負手看著黑夜。他皺皺眉頭,頭也不回道:
「最近宮殿附近老鷹多了些麼?晚些你再去皇后寢宮看年地,照以往那般,若有老鷹再飛過不停留的,全都打下來,折去翅膀。」
「是。」
☆ ☆ ☆
在元旦這日兩人相處的半時辰裡,要她睡得那麼熟,她可捨不得。
難得可以看見他睡得跟孩子一樣熟呢。她嘴角上揚,望著枕在她腿上的李容治。
說起孩子,她想起錢臨秀大姊的孩兒,才三歲呢,就懂得看眼色,在眾人暗示下喊她一聲乾娘。
大人精明,孩子古靈精怪,幸虧臨秀一家忠心,要不她很為為難的。
大魏朝臣以為她冷酷,其實,她心軟得很,她這性子在處理國事上總要百般思索,生怕有一絲半毫讓人受了委屈。
烏大公子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她一直引以為鑒。也虧得李容治不以為意,只笑她心細。正因她心細,他才更操勞啊,她憐惜地看著那張睡容。忽然間,她見他嘴角勾勾,似乎夢見好事,她好像搖醒他問個清楚,夢到什麼,可有夢到她?
平常他笑,她分不出真偽,但他絕無可能在夢裡也控制自己,此時此刻,他出自真心的笑,她……見了很心動很歡喜,只盼他能再真心多笑些。
他動了動睫毛,略帶睡意地張開,展出那明亮動人的朗目,她心一跳,將這一景深深留在心裡。
「徐達?」他看著她,下意識朝她伸出手。
她立時握住。
「方纔我夢見你了。」
她沙啞道:「只夢見我?」
「只夢見你。夢到我笑你都三十了,怎麼還貪吃得很,把自己弄得全身發癢。」
「這貪嘴習慣,我是改不了。」她笑。
他柔聲道:「這話夢裡你也說了,我回你沒關係,你要癢了我替你抓就是,接著,你就脫下衣物了。」
她笑出聲,可能是他剛從熟睡中自然轉醒,語氣沙啞溫暖,說出來的話給人格外真實的錯覺,可是,她很喜歡這份錯覺,喜歡到……想要讓他枕在她腿上一輩子;喜歡到,她想要、想要看著他一輩子。
不管來世如何,這輩子就這麼一直看著他。
「徐達……」他撫上她的臉,笑:「看我看累了麼?」
「不累,一直不累的。容治,你雖只是睡了一會兒,氣色卻是這幾年最好的了。」
他眼底有抹驚喜,她有些疑惑,又察覺他小心翼翼地掩飾起來。他在喜什麼?掩飾什麼?因為她喊……容治,而非陛下嗎?
「你心裡在想什麼?」
「我在想啊,以後每年這半時辰你都枕在我腿上睡吧。」
「你愛看我睡臉?」
「嗯,非常愛,像孩子似的。如果你不嫌棄,我就每年這時候當你李容治的枕頭吧。」
他笑彎了眼。「好,你說的。」
她也笑著。她說的,除非天意難違,否則她會做到的,既然她想他好好的,一世無恙,他又只能在她身上得到安好的睡眠,她當然義無反顧挑起這事來。
姑且不論以後他是不是能在其他人身上得到相同的安心,但,此時此刻,她沒有半絲委屈,沒有她給得多些或他總以天下為重的輕淺怨念,她只全心全意想他好而已。
是啊,偶爾,她心裡是委屈的,但,每每見了他如此勞累,卻又毫不考慮地為他豁出去。
他好,她就甘心;他睡得安心,她就心裡歡喜,那她還有什麼好委屈的呢?
想通此層,心裡長久以來一直存在的抗拒遽然消失,她又忽道:
「我真不捨得你呢。」
「什麼?」那聲音有些糊。
「對,還有瓊玉!」
「什麼?」
她不再看他,看向窗外遠處。「父親去年走了,西玄還有徐直、徐回,平日雖然沒有什麼來往,但都是親人,我也是想著她們呢。」
「什麼?」那聲音一直重複著。
她偏頭沉思:「當歸當歸,如果,當歸是回到大魏,回到你身邊……那該有多好啊!」
剎那間,她腿上的李容治模糊成一團遠去,她週身大火燒著。
——皇后陛下!
徐達遽然一震,幼年片刻零碎回憶立時在腦海播放——
「徐達你別過來,你一來,東歸就全身不舒服。」小徐回惱道。
「徐達,東歸要我轉述,前兩天一直巴結你想入你名下的漢子是個雞鳴狗盜之輩,那不過是想借你當跳板入徐家門下,你最好拒絕他。」
「不對!你不叫當歸,你是東歸!我怎會記成當歸?東歸既找我,我便回去吧!東歸大魏!」她猛然大叫。
——皇后陛下既已決定回大魏,還不快讓她出來!
對方同時一陣大喝!
徐達只覺全身被人狠狠地拖出,無數的碎石跟著她一塊掉落,恍惚間,她身上好像有什麼腐臭的軟物也跟著被拖了出去……
有人奔前抱住她,護住她的頭向在,踢掉壓在她身上的軟物,回頭叫著:
「成功了!成功了!十幾天了,她竟然無事!徐達,你果然一世順啊,若不是有人正巧跌死在你身上,護住你最後一息,只怕你早就坑坑洞洞了。」
……是北瑭王爺溫於意?
☆ ☆ ☆
當徐達張開眼時,看見一張小黑臉。
五、六歲,跟她有得比的小黑臉,但眉目明亮,是一個相當好看的孩子。他正睜著眼在床邊看著她。
唔,如果不是確定她沒生過孩子,她會以為這孩子是她遺失多年的親生兒。真是同樣的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