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陛下,幾年前三小姐來大魏時,曾與皇后陛下提到,當初你一走子之,不成大魏皇后,此生我們不必相見。但你若成大魏皇后,在二十五歲這一年有此劫,東歸自當盡力,接下來要等到皇后陛下真正命盡時,東歸才會出現在你面前。」
她聞言一怔。他言下之意是此生近距離與她接觸只有兩次。
就這麼為了她,屈在徐回名下;就這麼為了她,不辭千里而來?是因為……命理嗎?
如果這事發生在她少年時,有人願意跟在她名下,以門客身份全心全意為她付出,她必是欣喜若狂,走路也有風。
但,自成為皇后,開始瞭解手掌大權下所要背負的人命,明知手下的親信愈多愈好做事,她卻怕她一個作為不當害了這些為她賣命的人。
眼前的東歸,看似弱不禁風,卻要為她耗費大半生光陰為她解難,她……何德何能啊?她很心虛,也替他感到不值,每個人都不該受自身命運拘束,該為自己而活才是。
東歸彷彿看穿她內心所想,微微笑道:
「大魏皇后有此念,是大魏人之福。皇后陛下,命是天生,運是自身掌握,當年你若一走了之,今天就是另一番風貌的徐達,與東歸再無牽連。正如東歸,如果一開始不願來此,那,皇后陛下如今只是地府的一縷幽魂罷了,我們身邊親近的人互織成網,各自牽著羅絲的那一頭,就算誰要鬆手都怨不得對方,皆是個人意志罷了。西玄袁圖預言的,也不過是那些不肯努力、不願選擇的人的下場罷了,哪能真正推算一個人的未來呢?」
好呆住。
「西玄袁圖說你一世平順,皇后陛下認為何謂平順?」
徐達聞言一愣,看向溫於意,再看看身邊一直在偷偷摸她袖子的臉紅小瓊玉。她笑著拉住小瓊玉的小黑手,道:
「北瑭王爺當年好不容易回到北瑭,如今千里離鄉,必是遭遇大難,東歸你為我,長住徐回那裡,只為等著此刻,瓊玉嬰兒時也是差點一命嗚呼,我想,你們都比我辛苦些,我這平順兩字也不算白得。」
「皇后陛下有些念啊……此念甚好。皇后陛下自幼不因袁圖之言而荒廢功課,反比常人付出數倍努力,雖不是心甘情願成為大魏國母,但這幾年來你仍為大魏盡心。平順?有的人一生平淡到無波無浪,但他日日夜夜心裡糾葛怨恨自身命運;有的人一生大風大浪受盡折磨,但每道難坎一過去,他便是船過水無痕,繼續過他的快活生活,你道,對他們來說,誰會認為自己較為平順?」
溫於意笑著,走到她面前,道:
「東先生說的也是有道理。那混蛋袁圖,不過是個眼界過小的西玄人,自是以為你一生平順是件悲哀事……等等,你到底算西玄還是大魏人?」
徐達笑道:「王爺就當我是徐達,別當我是哪國人吧。」
他哈哈一笑。「正是。徐達就是徐達吧。袁圖當年確實說准了我將埋骨異鄉,我自北瑭離去時,妻妾散的散、死的死,如今身邊只剩瓊玉,但我還不是活了過來,埋骨異鄉又如何?難道溫於意就不能繼續快活生活麼?」一頓,見徐達怔怔望著他,他神色微軟,柔聲道:「我所遇的人中,也只有你會這般為我感到心傷。果然,我千里迢迢訪故人是沒錯的。」
「王爺何不試著久住大魏?當年我心心唸唸西玄,以為唯有西玄才是我家鄉,如今長年下來我竟也將大魏當家,可見是不是家鄉,還是由自己心裡認了算。」她真誠道。
他只是微微一笑,不答反問道:「你要回到李容治身邊?」
她毫不考慮道:「這是當然。」
「唉,真是可惜啊要,當年李容治下了豪賭,冒險得你,如今得你全部真心,真真是個……贏家啊。」溫於意無不惋惜道,瞧了瓊玉一眼。
「乾娘,瓊玉扶你躺回去吧,東歸說你要睡很久才能讓陰氣散去,才會健健康康。」瓊玉又是眼巴巴地看著她,小小身子都要賴進她懷裡了。
他此話一說,她頓感累極,甚至體內有股滯氣,悶得難受,不由得乾嘔幾次,她依言躺了下來,瓊玉立即替她蓋上被子,鑽進被窩抱著她睡。
「瓊玉幹得很好。」
她合上眼,隱約聽到溫於意問著東歸道:「如此就好?」
「嗯,我強行令她先清醒,說明原由,讓她知道自己還活著,免得她在夢中意志一薄弱,就糊里糊塗去了,瓊玉陽氣極佳,對她甚有益處,只是這一躺,沒有一年半載是好不了。」
「這真是亂七八糟的鬼神之術啊……」溫於意失笑。「我瞧,那袁圖遠遠不及你厲害,竟被西玄奉作神師。」
「袁圖看出王爺將埋骨他鄉,以為這就是你的絕境,他卻看不出王爺離開北瑭後,方有一片生機。他眼界確實狹小,何必分他鄉你鄉,站在我們腳下的,就是我們的家鄉。」
溫於意坐在床緣,看了徐達一眼,哈哈一笑:「也許你說的對。本王自回北瑭後,再也沒有遇過真心人了,真要以為這世間非要人吃人不可,沒想到如今能再見當年真誠對本王的故人,這也算是離鄉背井後的好處吧。」
徐達實是熬不住,意識一散,陷入無夢的黑甜鄉里。
第15章
天色初亮,一輛馬車躂躂躂地慢步京師。車廉後露出一張小黑臉,好奇地看著整齊的街道。
一名男子拎著包袱,牽著黑馬走過馬車。小黑臉咦了一聲:
「這個叔叔,跟王爺叔叔說的大魏人不大一樣呢。」又高又壯的。
徐達本是半倒在小瓊玉身上睡著,聽到此話,看見東歸與溫於意還在閉目養神,她探出頭一看,一臉錯愕,回頭叫道:「停車,宅子不用去了。」
緊跟著,她一掀車廉,沙啞大叫:「大公子……咳咳,徐達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