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慌張地看著婁歡,急急想著應對之道,偏偏腦袋越急越不管用,直到一抹靈光乍現,她露出喜色——」好吧,你判決你的,朕也可以特赦朕的!」赦免罪犯,可是帝王的權力。
婁歡啟唇似笑,輕聲詢問:「用什麼理由?什麼名目?」
「特赦犯人還需要什麼理由?」麒麟直率地道:「歷來大赦天下的帝王,不就只為圖個『爽』字?」
儘管要入監一個月,讓太保有一點小哀怨,但聽見麒麟直率的回應時,她還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出來,可愛的麒麟,看不出婁歡依然在試煉她嗎?是因為年歲尚輕,不懂得人情世故,還是因為當局者迷呢?
婁歡微抿起唇,不知是因為不悅,還是為了掩飾笑意。
「陛下不用急著回答,臣與太保、太師入獄期間,陛下可以好好想一想,作為一名帝王,在什麼時間、什麼條件、什麼名目之下,才能動用赦免的權力。」麒麟一時間找不出話來反駁她的宰相。
儘管不想讓心愛的保保住進陰暗的牢房裡,但她想破了腦袋,卻仍然想不出一個可以說服婁歡的說法。
對皇朝那上千條規範帝王擁有什麼權力,以及該如何使用那些權力的律令,她明明也讀過,但此時竟然一條都引用不出來。真是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啊。
勉勉強強,麒麟蹙眉道:「太傅若自罪下獄,那明天朝堂上沒有宰相在場,朕該怎麼向群臣交代?」現在到底是誰比較會惹禍?這男人就不能大事化小嗎?
婁歡不能,他說:「要如何跟群臣交代,就勞煩陛下好好想一想了。」他催促著:「請陛下不要光顧著講話而停下腳步,快回寢宮讓御醫重新包紮傷處吧。」聞言,麒麟瞪著染血如花的衣袖,眼睛一亮,「朕失血過多,腦袋一時無法清楚思考,三公下獄的事,明天再說吧。」婁歡但笑不語。
太保擔心麒麟的傷勢,先安撫道:「來吧,麒麟,我們先把你的傷給處理好。」
「婁歡?」麒麟堅持要聽到他的允諾。
婁歡卻只道:「陛下儘管放心,臣在獄中也能處理政務,不會耽誤國家大事。」
「婁歡!」她在意的,根本不是這個啊。
當個帝王當到讓自己帝師入監服刑,豈不是個天大的笑話!不,她在意的,也不是這個,她只是不願意看到身體並不是很強健的保保下獄罷了,而且這件事關太師什麼事?為何太師也被牽連其中?
太保歎了口氣,不顧他人眼光,拉起麒麟沒受傷的手,溫聲勸道:「麒麟先別爭論,趕緊讓御醫來治療你的傷要緊。不然,萬一你傷勢過重,我們三『公』可能不僅得關上一個月,兩個月都有可能呢。」就這樣,太保勸著,終於把麒麟給勸回宮了。
太保心想:該感謝婁歡把麒麟原本低落的心情用這件事給轉移開了嗎?可矛盾的是,常讓麒麟不開心的人,也是婁歡呢。
三位帝師將要下獄這件事……可愛的麒麟,她真的很在乎呀。
第4章
一直都覺得,倘若真有一天,她站上了那座名曰「圜丘」的圜形祭壇,十之八九會被上天用雷給劈死。
雖然身為太子,但她一直沒有做好登基的準備。事實上,她根本沒在準備。
儘管父皇在明知道她是女兒的情況下,仍然對她做儲君,可麒麟一直都相信,只要有一天,母后,或者是父皇的哪個妃子生下了皇子,她就可以卸下太子的職責,專心做一名好吃懶做、整天玩耍的皇女了。
皇朝自立國以來,延續過去祖先的傳統,是男女平權的一個國家。朝中女官不在少數,在所有官員中,雖然不到一半,但也有四成之多。
照理來講,她是長女,在皇子未出生前,暫立為儲君,是可以被接受的,過去也有類似的例子,通常等長子出世後,就會改立嫡長子為太子。
她一直以為自己只是代東宮而已。但父皇英年早逝,沒來得及留下其他的子嗣。父皇駕崩,麒麟來不及哀慟,就已經被迫接下一個國家的重擔。
皇朝歷代以來尚無女主,她將是第一位女帝。而這,還是逼不得已的。
她不認為自己是真正領有天命的天子。
然而,在少傅與眾臣的催促下,她不得不站上郊廟前那祭祀上天的圜形祭壇。
雨下得很大,還有雷電轟隆作響。好個適合登基的「吉日」呀!
據說婁少傅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不知他可有算到這「吉日」會雷雨交作?
全身被雨水淋濕,象徵天地的正色冕服貼在身上,腰間繫著少傅所贈的劍,六歲的麒麟分不清是因為冷還是恐懼,她雙腳劇烈地顫抖。
一道雷電打在她腳邊的石板上,激出短暫的火花,驚得她差點跳起。
沒有那麼做的原因,是因為有人比她動作得更快。
「這小娃娃怎麼能當一國之君!老夫比她更有資格統治皇朝的百姓。」
那便是麒麟一直在等待的。她知道會有人不認同她,想要取而代之,然後她便可以順勢交出權力,把國君的位置讓出來。
跳出來的人是她的表舅父東驤侯,他身上也流有皇朝開國帝后的同脈血統,是除了她以外,血緣最接近皇室的人之一。
過去東驤侯與她母系親族向來交好,母后更視東驤侯為國舅,關係一向深厚。
然而當麒麟視線梭巡著現場,終於對上母后的眼神時,她有點心涼地看著母后無能為力的表情。是了,母后也抵擋不住龐大的母系親屬那邊的壓力吧。
麒麟站在祭壇上,遲疑著是否該趁這機會把權力交出去,好讓大家都別為難。
滂沱雨勢中,一道清冷的聲音打進麒麟慌亂的心底——
「侯爺若對君王不滿,也要先得到上天允許;但侯爺果真能獲得天命嗎?」
循著那聲音,麒麟找到站在圜丘正下方的少傅,彷彿能看見婁歡面具下的黑眸。她歉然想著:抱歉,少傅,我不可能是真正領受天命的天子。這場鬧劇終於可以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