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爺?」
馬車已經回到宮中。烜夏訝異地看著處境曖昧的婁歡和麒麟,壯碩的身軀連忙擋住車門,不教其他聞聲而來的宮人們撞見這很難解釋清楚的一幕。
婁歡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鬆開手的,他怒瞪著人的樣子教麒麟惋惜不已。
原來不知何時,他已經將面具重新戴回臉上。
錯過看到他相貌的機會了。好在他沒有飛快下車逃難,否則她恐怕會有一點生氣。那樣一來,她就一確定自己會不會做出失控的事了。
「陛下,回宮了,請早點休息。」婁歡回復平穩的語調。準備攬扶麒麟下車。
麒麟卻不讓他扶。
「陛下?」婁歡的目光再度從那冰冷的面具的眼孔內透出。
麒麟勉強一笑。「朕受傷了,走不動。剛剛夏官長將馬車驅馳得那樣匆忙,顛簸之際,朕恐怕不小心扭傷腳踝了。」
烜夏聞言,心裡就是一驚!害陛下受傷可不是小事,就算他趕著回宮也說不過去。這率直的武夫立即跪在雪地上,洪聲告罪:「臣該死!請陛下降罪。」
「不怪罪你。」麒麟維持笑容道:「但朕恐怕需要一個人背著或抱著回去。」
「那麼,請容臣——」烜夏已經單膝跪下,準備背麒麟回寢宮。
「不敢勞動夏官長。」麒麟拒絕。
其實,此時一旁圍聚的宮人甚多,隨便差遣一個都可以;然而麒麟沒有指示前,誰也不敢亡動,畢竟連夏官長屈膝欲做天子步輦,都被拒絕了。有時他們的主子是很任性的,此時此刻大抵就是如此。
「去找一個步輦來。」總是代眾人主持公道的婁歡出聲道。
麒麟幾不可察地蹙起眉。她才不坐步輦,她要太傅抱她回去,就像以前小時候她若病了,仁子會在她執意而賴時,勉強順從她的意那樣。她喜歡那樣的婁歡,總覺得在那些時候,他是在意她的。
「朕不需要乘步輦。」知道要婁歡抱她回去寢宮是不可能的了,她掙扎著從馬車坐墊上起身,下車。她的腳踝是真的扭到了,但不要緊,還能走。
雙足踏上雪地,她也不要人扶,逕自往幾座迴廊之外的寢宮方向緩緩走去。步伐不夠夠,一拐一拐的,教眾人為她擔憂、冒冷汗,怕她會摔跤。
他們不會知道,這是她跟婁歡兩人間的意志之戰。
儘管拿太傅無可奈何,可再怎麼樣她也不會輕易認輸。
她畢竟是當朝太傅一手調教出來的君王,不可以在人前展現懦弱的一百。
耳邊聽見婁歡交代宮人去請梅御醫到寢宮等候。麒麟對這麼晚了還要勞動梅御醫從溫暖的被窩裡起床幫她看診,感到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忍著痛繼續往前走;因為婁歡就陪在她身側一步之遙的距離,亦步亦趨地跟隨著,彷彿怕她跌倒,隨時準備出手攙扶,但又不肯乾脆抱起她,幾個大步走回寢宮裡。
麒麟邊走邊直想笑,又想歎氣。這一步之遠,竟像是世上最遙不可及的距離。
她是君,他是臣。
她是他這個帝師一手教導的弟子。
然而,曾幾何時,在她眼中,太傅已經不再只是太傅?
偏偏她也知道,在他眼中,她不過是個帝王。
假使沒看過那麼多艷情書,這輩子跟太傅一樣不懂得——或者只是不願意懂得——男女之情,或許她還能以純情的心態來看待這件事。問題在於她滿腦子心思半點都稱不上「純情」的現下,要她不想入非非,簡直比登天還難。
當然,她也清楚朝臣們為當前東宮的虛懸而憂慮不已,然而……假如當一個帝王連這點任性的權力都沒有的話,那麼辛苦坐在那高得令人畏懼——至今依然——的玉座之上,於她而言,又有什麼意義呢?
萬事就這麼一椿,麒麟說什麼也不會輕易任人罷布。
第8章
那孩子像一頭小獸。
不僅外表像,就連舉止也有一點雷同,金棕色的發在陽光下閃爍著點點金光,猛然轉過身來,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眸直瞪著人看。
不怕生的初生之犢,帶著一點愚勇地問他:「你是什麼人?我父皇呢?」說著便喃喃低語起來:「父皇派人說要召見我,怎麼自己反而不見了人影……」
年輕男子站在那頭小獸面前,定靜地凝視著她——明明是個女孩,卻穿著看不出性別的裝束,像個男孩子一樣雙髮結鬟,貴為東宮之主。
倘若她是男性,便是當今帝王的嫡長子。偏偏是個女孩,一旦后妃中有人產下龍子,她目前的身份與帝位立刻就會被剝奪,恢復原先皇女的身份。
皇朝儘管蒙受先人傳承訓示,已經發展成一個男女平權的國家,但歷來雖已有不少女子為官,迄今卻尚無女主出現。
眼前的女孩,是當今天子的東宮。見他遲遲不答話,反而直勾勾打量著她,不由得皺了皺鼻子,有點不高興地問了一次:「你是誰?為什麼不回答本宮的問題?還有,你為什麼要在臉上戴一副那麼難看的面具?你到底是誰?」
一連串的問題交錯出現,使女孩雖然以「本宮」自稱,卻一點氣勢都沒有。
年輕男子微微一笑,垂眸看著女孩道:「我叫婁歡。從今天起便是殿下的少傅。」
女孩亮眸圓睜。「少傅?」她還小,不明白這官職實際上的意義。「少傅會陪我玩嗎?」宮人們都不敢跟她一起玩,因此她總是一個人玩耍,有點兒無聊呢。
「我想不會。」他說。
「為什麼?少傅不喜歡麒麟嗎?」否則為什麼不能陪她玩?他不是說,他是「她的」少傅嗎?
「因為我還沒有決定好自己的立場。」儘管在接受這個官職時,心中已有盤算,但他沒預期自己將輔佐的對象竟是一個孩子,更不用說還是個小姑娘了。
麒麟聞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說:「那簡單,我替你決定。你要喜歡我。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