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其他國家的君王會因為不滿朕的誥令,而起兵侵擾?」
「正是。再者,倘若有不肖之徒趁機借雲麓之名聚眾興事,陛下可有對策?而一旦流亡海內外的雲麓門人果真聚集在皇朝的國土上興學,假若有人趁機作亂,意圖借此推翻陛下統治,屆時陛下是要拱手讓出江山,或者誅殺掉作亂的人呢?」
婁歡的問題一個比一個犀利,有如箭矢,一箭箭射進麒麟的心中。
麒麟瞪著她的宰相,先是兩手一攤,而後抿嘴道:「的確,關於這些問題,朕連一個對策都沒有。」說著,她 竟然笑了出來。「可是,儘管沒有對策,但是朕有一個睿智的宰相呀。更不用說, 朕還有精通與邦國交涉的春宮長、英勇剽悍的夏宮長、治律嚴明的秋宮長,以及能建造出堅固金城的冬宮長——國家並非光靠君王一個人就能步上正軌,有這麼多傑出的朝臣為朝廷盡心盡力,朕何愁自己沒有對策?還是說……」麒麟故意拉長了語氣。「各位要告訴朕,你們沒有能力解決這些小小的難題?」這樣子,婁歡就無法輕言離去了吧,他一定會放不下的。
麒麟的話,若非出於對臣子的絕對信任,便是出於挑釁了。
能官拜皇朝六部之長,絕非泛泛之輩,他們當然對自身的能力有相當的自信,否則不足以擔任帝王的股肱大臣。問題在於,真要成為君王的羽翼,改變長久以來雲麓書院被天下正統視為異端的局勢嗎?
眾臣面面相覷,半響,還是宰相先笑了出來。「真拿陛下沒辦法。」
聞言,麒麟的眼神瞬間善良起來。「太傅……」
檀春開口代表眾臣,表明心跡道:「不瞞陛下,其實早先在聽到陛下的大誥時,大家心裡確實是有些擔心的。然而臣等也為陛下能有這樣的見識與決心感到佩服不已。先前朝臣們聚在凌霄殿裡研議的結果,臣等一致認為必須尊重陛下的決定。既然陛下有意開展出那樣的一樣路,身為陛下的臣,春宮長大宗伯在此——」
「夏宮長大司馬在此。」烜夏跟著走到麒麟面前。
「秋宮長大司寇在此。」銧秋亦跟進。
「冬宮長大司空在此。」冬宮長瀾冬笑嘻嘻趨前一步。
眾臣齊聲道:「臣等必鞠躬盡瘁,輔佐陛下!」
這是麒麟頭一次贏得臣子們對她的忠誠。
「好極。」麒麟不動聲色的微微昂首,凝眼道:「不過,宰相這次似乎不想鞠躬盡瘁?」這是大臣們與宰相第一次不同調吧。
「自然。」婁歡注視著麒麟說:「陛下此次大誥的影響層面廣大,短期內無法判斷此一決策會將國家帶往什麼境地,身為國之首輔,婁歡有責任為陛下提供另一個思考的方向。」
「也就是說,天官長打算扮演唱反調的角色?」麒麟有些過分愉快的說。
「也好。有天官長不惜排除眾議,抗顏逆俗,朕的耳邊必然不愁沒有忠言可聽。未來,可有勞天官長了。」
麒麟太過愉悅的語調令人心生疑竇,然而還來不及進一步詢問,麒麟環視眾人。「關於朝政,諸位愛卿可還有事上奏?」
每年新歲時,檀春和瀾冬一貫在政務結束後返家休假;已為人父的夏宮長有兒女在等待著他;未婚的秋宮長家居遠地,通常會到同僚家中走春。
麒麟不是掃興的人,她沉著的微笑道:「假如無事可奏,那麼各位何不各自返家休假?」就算是身負重任的各部首長,也應該陪陪家人過個好年。
本以為眾臣會感激地謝恩,然後各自回家去,可麒麟等了半響,眾沉卻仍然停在遠地。麒麟挑起眉,心下已經猜到接下來將面對的問題。
要被逼婚了。她想。
儘管唐突,可王嗣大事不能不處理。較為沉不住氣的烜夏率先便道:「陛下,請恕臣斗膽,臣以為,陛下既已成年,該是擇定東宮人選的時候了。」
見麒麟沉默,群臣們紛紛跟進。「請陛下慎重考慮。」言下之意,是慎重考慮人選,而非選擇拒絕。
也許是因為早有預期,麒麟不驚不慌,神色淡定。她舉目看著站在群臣身後的男人,藏不住袖下的雙手微微握起拳頭,冷靜地說:「這件事,各位不必再說了。」
烜夏第一個出言再諫。
但麒麟以手勢打斷他的發言,接著道:「你們要的東宮人選,朕沒有;可是我自己要的人選,我早已經做了決定。」說著,她自嘲一笑。「假若你們有辦法令此人答應入主東宮,要我大婚,又何難之有?」
烜夏聞言,不禁急切地問:「敢問陛下,此人是……?」是那天朝太子嗎?
「想知道此人是誰,夏宮長何不問一問咱們皇朝賢明的宰相?」問題不在於她,而在於她所屬意的男人願不願意,那才是最困難的部分。
不僅烜夏,其他大臣們聞言後,紛紛都將視線集中在宰相身上。
眾目睽睽下,婁歡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凝視,心底比誰都要明白,麒麟這番話的用意,無非是想逼他就範。
這少女,何時學得這樣機巧聰明?
啊,是我教她的。
婁歡心想:他這輩子多數時候都走在她的前頭,看她一路上跌跌撞撞,幾番想出手攙扶,但麒麟即使摔倒了,也會以最快的速度爬起來繼續往前走。
曾幾何時,他一心守護著的少女長大了?
又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已邁開大步,走到他的身邊與他並行,且腳步已不再蹣跚?眼前熠熠有神的少女,果真是當年那個不知人心的險惡的幼主嗎?
「相爺?」夏宮長拱手問道:「關於陛下的提示,請相爺賜教。」
麒麟要的人,是我。婁歡不可能當眾將這件事說出口。
長年在外處理工事的瀾冬一直都在狀況外,根本不清楚內廷眾發生什麼事。檀春則靜候一旁,等待婁歡的答覆,即使她心中早已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