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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頁

 

  「田公子,我是不是很笨?」

  「誰說的?」他逸出溫煦的微笑,伸指為她抹去臉上淚痕。

  男子的指腹略微冰涼,卻像是比她高燒還熱的熱流,一下子就觸動了她脆弱不堪的心,忍不住淚水又撲簌簌掉落。

  「你的手好冷。」

  「不是我手冷,是你還在發熱,可千萬別熱傻了。」

  「我是傻,我沒有好走路的鞋子,一打滑就溜下了山崖;我有傘,卻不知要準備油布雨衣,遇上露水雨水只能連人帶包袱全部濕透;我沒力氣,沒刀沒劍沒功夫,見了雪豹只能跑……」

  他靜靜聽她的泣訴,拭淚的手緩緩滑下,輕握她受傷的掌心。

  「有時候,我會想起我爹。他傻,真的很傻,跟寶香堂進香料又如何?何必苦苦堅持,落得家裡都窮了?可他就是不用寶香堂給的劣料,更不願蒙著良心賺鄉親的辛苦錢。我跟爹一樣傻啊,明知自己會被打敗,還是堅持這股傻勁,去做想做的、該做的事……」

  「這股傻勁,是好的。」

  「我是看了很多書,也知道該準備些什麼東西,本想先來雲頂關這裡瞧瞧問問,瞭解什麼不齊備;我還可以花好幾年的時間準備,慢慢存錢,再找人幫忙,但一看到寶塔山,就覺得好像可以馬上走到波羅國,我耐不住,等不下去了,我好想立刻出發,可我、可我……」

  「有些事,急不得。」

  「大和尚他告訴我,他在山裡迷路繞來繞去,遇上豺狼,他逃不掉,索性學佛祖以身喂鷹,袒了衣服要給狼吃,狼群一隻隻嗅了他,倒是不吃,跑掉了。大和尚說,他肉很醜,狼討厭,我問肉是怎麼丑法,後來想想,原來是他在山裡沒洗澡,身體臭了……呵!」

  淚眸裡綻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他依然凝視她,全心傾聽。

  「大和尚有慧根,有修行,佛祖大大的保佑他,這才能平安走過山路;我什麼都不會,就算沒生病沒受傷,也只會帶給大家麻煩,我、我、我的心太大了……」

  「就因為有你這麼大的心願,從此打通斷了百年的香路。」

  「我做不到。」

  「是的,你無法親自做到。」

  雖是擺在眼前的事實,但讓他說了出來,她一顆心還是緊絞了起來,失望的淚水也不斷掉落。

  唉!穆勻瓏心裡一歎。他何嘗願意讓她難過?但該說的,還是得讓她明白,總比大隊人馬背著她「偷偷」走掉還好吧。

  他傾身為她拭去不斷滾落的淚水,再輕輕以掌心捧住她的臉蛋。

  「相思,你該知道,你沒有體力爬過高山,也無法和雪豹搏鬥,但你有一個聰明的腦袋,讓天下人知道該去打一條香路:你不必親自去走,我們要讓更有本事的人去走。」

  「你就是不走了?」

  「是的,我不走。」

  「那你當初為什麼說要陪我一起走?你做不到的事,為什麼要給承諾?害我……」她泫然欲泣,害她期待了又期待,最後竟是一場空。

  「怪我年輕氣盛,急著想幫你完成心願,說了空話。」他自責道。

  青檀鎮的小山頭上,他熱血沸騰,以為自己就要伴她而行;在郁家桌邊,他也是真心真意,誓願護她走過這條艱難的路途。

  然而在回京途中,他命孟敬前往準備時,他冷靜下來了。

  他可以擘畫天下大計,但萬萬不可能親自執行。國不可一日無主,他出來一趟,即便有勻琥代為輔政,還是不免耽擱政務;更何況除了香路,國事千絲萬縷,又豈能樣樣親力親為?

  君無戲言。他向來謹言慎行,不輕易允下承諾,誰知初生的兒女情懷熊熊燃起,讓他打一開始便沖昏頭了。

  他可不願當昏君,更不願當個令她傷心難過的男人。

  他露出苦笑,仍是輕柔地執了她的手。

  「相思,對不起,原諒我。」

  她抿緊唇辦,沒有回話,濕潤的長睫毛輕輕眨動著。

  「我想讓你知道,其實我……」他嚥下了說出真實身份的衝動。她還病著,他不想嚇了她。「唉,那天走得太快,原以為我們還有更多時間好好談心。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家裡有許多事,等著我去忙,所以我讓更有體力、更有膽識的孟敬領隊前往;他手下的人也各有專長,有人會趕馬,有人會打獵,有人會攀爬危險的山路,有人會記下一路所見所聞,當然了,還有人識得香料,會為你帶回波羅國最好的老山檀香。」

  「為我?」她搖了頭,哽咽問道:「你會不會開了香路,然後當起山大王,過路要收買路錢?」

  「不會。」他露出笑容,篤定地道。

  「我怎知你是不是又誑我?」

  「相思,我絕不誑你。這是一條百姓商旅都可以走的路,將來朝廷還有邊境駐軍來回巡邏,路斷了立刻就修,確保每一個行路人的安全。」

  「你又不是朝廷,說了就算?」

  「我說了就算。」

  「為什麼你說了算?」她頭痛起來了。

  「相思,相信我。」他一再揉撫她的指頭,柔聲道:「或許,你不能親自上路,你會遺憾;而我能做的,就是盡量抹消你的遺憾。你想想,原本你打算五年、十年才能走出來的香路,若能縮短為幾個月,年底巴州城就有來自波羅國的各式香料,這不是很好嗎?」

  「可能嗎?」

  「當然可能。我相信孟敬,你也該相信大耳會帶大家走到波羅國。不過,他有這個本事迷路達兩個月之久,我還是要孟敬多帶幾個羅盤,免得走錯方向。」

  「呵……」她輕笑出聲。

  他的諄諄勸說,她聽在心裡;知他財大勢大,能募集人馬糧草走過大山是最好的了;她也自知沒有能耐,從頭到尾不過出了主意而已,若硬要上路,還會帶給孟大哥負擔。

  可心頭怎地沉沉的?就如他所說的,還真有揮之不去的遺憾啊。

  就像看到鮮美的果子結在樹頭,她卻是怎麼跳、怎麼爬、怎麼拿竿子捅也摘不到,需得等到一個高大的男人伸長了手為她摘下,這才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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