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倘若羅非已經知情,羅雋不必故弄玄虛傳這張字條給她。
大人說,他的船會在柳江岸停靠三日。
孫少帆想了一會兒,終於明白了。
羅雋,是要她去見他,三日之內若不到,他要把孫少凡是女子,是鳳紫鴛之事告訴羅非?
她緩緩鬆了口氣,只要羅非不知情,還有機會保住鳳紫鴛的秘密。只是羅雋……她頂替鳳紫鴛身份之事幾乎是天衣無縫,就連羅非何等精明之人,她們也都瞞騙過了。他,如何能查出這件事?她一怔,顫抖的手撫上自己的臉。
以為今生不再見,她毀去容顏,不想……他找上門來了。
她……怎麼能去見他呢?
第八章
水光秋月相和,江面無風鏡未磨。柳江岸邊一條靠岸游舫停留第三夜了,船室之內燈火不滅,茶案上擺著一個木盒子,盒內錦緞上置放「凝香」。凝香主人躺靠在窗邊臥榻上,雙目閉起,呼吸沉穩,似乎睡著了。
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在門外停住,正要開口,一隻手輕輕拍了他。黑盤猶豫一陣,點點頭,退下了。
她走進船室之內,步伐遲疑,緩慢靠近,停在兩步之外看著他。
他瘦了,面色沉重,眉心糾結,嘴唇緊抿,神情冷嚴。
眼裡忍不住盛滿淚水。她轉身,滅去一室光明,船室頓時陷入黑暗,只剩窗外一輪明月清輝照出影兒。
「是誰如此大膽?」聲冷不悅,緩緩張開眼來。
「羅雋……」輕柔呼喚出滿懷思念,兩行熱淚滾落。
只見他半臥身軀不動,對她的呼喚仿若未聞,久久不曾開口。
她眨了眨眼,才看見月光灑落他一張側顏,她彷彿看見他深邃目光對著自己凝視,似乎不確定他看見的是夢中影,是錯覺,還是真實人兒……
數不清的夜晚,無盡相思,夢裡纏綿,醒來只有孤影相伴。她望著他,不知他是否也跟她一樣,孤單寂涼,擁著黑夜自泣,所以此時才沉默?
許久,羅雋才終於開了口,語氣偏冷淡:「我該叫你什麼?你不自己介紹嗎?」
她望著月光之下一張玉面線條嚴厲,剎時潑涼了一顆生熱發燙的心,凍住了眼淚。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雙膝跪地,頭低垂,輕聲服從地說:「孫少帆叩見德親王爺。」
他瞪著她口不對心,倔強的性子。「你還敢跟我賭氣?」
「我不敢。」她乖順回道。
「你假冒王妃,還會有你孫少帆不敢做的事嗎?」他狐疑地瞅著她。她的傲氣呢?
「羅雋……假冒安親王妃是我的主意,一切與鳳紫鴛無關。」提到好友,她難掩語氣激動,極力辯護道:「紫鴛的確是與羅非稱兄道弟的孫少凡,所以當日羅非前來鳳谷求親,她是誠心嫁與羅非。奈何新婚隔日陰錯陽差,羅非認錯人了,是我將計就計,央求紫鴛讓我頂替她三月時日。紫鴛已經打算在江南行時對羅非坦白,但她卻在那時發現羅非抓了她妹妹,把她打得遍體鱗傷,生命垂危……紫鴛對羅非
一往情深,她悔恨自責若非她點頭答應嫁給羅非,也不會害了鳳谷……害死了梅破。羅非的殘酷無情對紫鴛打擊甚大,她的身子從大病一場後至今尚未痊癒。」她深長歎息,繼續說道:「直到近日之前她都還在此養病,可是她卻心繫鳳谷子民,一心回去安撫民心——」
「妳來此只為求我留一條生路給鳳紫鴛走嗎?」他打斷了她的滔滔不絕,不想再聽她全心為鳳紫鴛求情,心底積壓著一股悶氣。
「羅雋,如今鳳女能者已死,紫鴛無意與皇族為敵,她會帶領鳳谷走向和平之路。」她抬起頭,聲音軟,身段低。「羅雋,我深知你與羅非不同,你不爭權貴,你有存善之心,紫鴛已經身心俱傷,你不會忍心再見她受折磨。羅雋……我求你,別因為我的錯,讓羅非知道鳳紫鴛就是孫少凡。」
「妳都說完了?」聲冷如冰。
「……我說完了。」聽出他不耐煩,她咬唇低頭,眼眶濕。
月光觀著一個跪著的人兒。羅雋在昏暗月色下直啾她,「妳為什麼要假冒安親王妃?」
她顰眉,不懂他不肯聽她為好友說話,卻計較在這些小事上是為什麼?
儘管心裡有嘀咕,如今處在下風有求於他,她不敢惹他生氣,照實回道:「我隨紫鴛進京,卻遇賢親王兩次設計陷害,我擔心紫鴛安危。鳳夫人捨身救舍弟,我想為紫鴛做點事,本想用己身引出賢親王,卻……徒勞無功。」
卻是被他壞了她的「好事」吧。他想起她在承恩寺傷了腳踝那一次,還有幾次她想外出都被他擋下,如今方知她的用心…
往事如昨,歷歷在目,他無聲地歎了口氣。
「妳起來吧。」
「那紫鴛的秘密呢?」
他瞇起了眼,「我若不答應妳,妳要跪地不起嗎?」
她以為他答應了,就能夠瞞住羅非,實在太小看他二皇兄了。
「羅雋,設計陷害你與羅非反目,害你名譽掃地,落人口實,全是我做的,我一人承擔。」
「妳能去向我二皇兄解釋,還是上京自行請罪?」他又悶又怒,忍不住冷冷譏刺她。
「你明知我若曝光,也會洩漏紫鴛的身份。」何必損她呢?
「除此之外,妳還能如何承擔?」他冷哼了聲。
她本要說,任他是要關她或是要她用命相抵,她都無怨言。她一心一意只為鳳紫鴛說情,直到此時才聽出他的情緒,他對她有怨、有怒,有……
「羅雋,你這麼恨我嗎?」她是重重傷害了他,被他恨也是應該的,她無話可說,只怕因此連累鳳紫鴛。
他恨她嗎?被她如此問,羅雋也不禁自問。思索許久,最後只剩下一聲歎息。
他反問她:「妳自毀清白,只為讓我和二皇兄反目?」
昏暗室內又是一片寂靜,她跪在地上,緩緩低下了頭,沉默不語。
他凝視她良久,清冷月光只隱約描出一抹纖細身影兒的線條,看不清分別一年多,她的轉變,還有她的面容……心情忽地轉沉,心裡扯著疼痛,想起江婆婆的話來……去年秋天孫小姐離家歸來,一張花容月貌毀了,把大家都嚇壞了!聽孫小姐自己說,她離家途中碰上山賊,這些山賊強暴了她,還把她的臉弄花了,才肯放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