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在等我爹。她在那兒待得很苦,卻又走不開,怕她走了,爹回來找不到她,可實際上我爹根本就不可能回來。」
宮之寶掀唇笑得自嘲。就知道,那個實心眼的丫頭,肯定還在等那個負心漢。
「我最恨我爹了!一去不回頭,害得我娘被人謾罵,就連我也跟著倒楣,我們母子被困在那裡,哪也去不了,我娘天天看著錦扇掉淚,天天繡著花樣,都說我爹最愛看她繡花時的模樣,最喜歡她的手藝,所以她每天繡,不斷地繡,好像只要她一直繡下去爹就會回來似的……若有日他真回來,我也不要他了,也不准娘要他!」
宮之寶濃眉微挑。「這麼說來,你是認定我了?」
毛三月羞窘得別開眼。「我可沒那麼說,但我會尊重娘的意思。」
喔?若是他爹,他就不准他娘要,但若是他,他就尊重他娘的意思……聽起來頗耐人尋味的嘛。
「宮爺,快快快,得趕緊上藥,要不這瘀傷若傷及筋絡,可是會變成宿疾的。」毛曙臨難得動作迅如雷地衝進房內,氣喘吁吁,卻還是快手地打開藥罐,要替他推拿著瘀傷。
宮之寶笑睇著她。
她心裡有他吧?一定有的吧,要不,為何要為他如此擔憂?
「曙臨。」
「嗯?」
「等三月傷好些,你陪我去一趟杏陽吧。」他下定決心了。
對她,他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反正不過是一段陳年往事罷了。
*** *** ***
秦淮河岸客棧後院,早過了掌燈時分,一彎明月倒映在後院一池湖泊上,在湖面泛上一層銀白。
湖邊有座精巧的亭樓,一樓四面穿廳,曳地霞簾為牆,二樓亭台,環以簷廊,面湖那頭還擺上屏楊,可以憑欄欣賞湖面風光。
「聽伊靈說,這裡以前是青樓。」倚在欄上的毛曙臨看著粼粼湖面,軟聲喃
「嗯。」這件事不用說,大家都知道。
「伊靈以前是個花娘,但她和龐氏兄弟買下了青樓,成了客棧掌櫃,還獨立撫養個孩子,她真的是……」
「我們今晚是要說伊靈的成功史嗎?」他沒好氣地打斷她。
毛曙臨聞言,羞怯地垂下粉顏。她不是故意要多話,只是太安靜了,她會很緊張,會不由自主地找話說。
宮之寶淺啜著酒,斜睨著垂下長睫的她。
她薄淡的劉海橫過黛眉,濃密如扇的長睫依著唇角微勾的笑意而微顫微點,恍若有只蝶兒棲息在上頭,然,當她察覺他的視線而緩緩抬眼,在月光底下的水眸似蕩漾著柔潤光痕,羞澀的愛戀。
他覺得自己快醉了。
「宮爺,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嗎?」她偏著螓首,眸底是無垢的純淨。
他要說什麼?好像不太記得了……「都怪你太美……」他暗歎著。
「月色太美?」
宮之寶橫眼瞪去,「是你太美!你!你跟月色,一個字跟兩個字,發音差這麼多,你到底是怎麼聽錯的?」真是的,明知道他脾氣不好,還老愛惹他生氣,真是沒慧根!
一旦惹惱他,他發火時又難以控制,屆時傷著了她,還不是又痛在自己身上?
真是的,聰明一點嘛~
毛曙臨聞言,一張臉羞得紅通通的,羞得垂下眼。
她壓根不覺得他在發火,一眼就看穿他不過是以怒氣掩飾羞意罷了,因為他眼裡噴著火,卻沒有盛燃的焰,他的嗓門很大,口吻又是恁地柔情……他還是跟以前一樣,沒變。
「喂~」真的一點都不怕他呀?他這樣很沒面子耶,算了,反正本來就不需要她怕,若她真怕了,往後兩人要怎麼過?
「宮爺是要跟我說,為何不去杏陽的事嗎?」羞怯地抿住唇角不斷蔓延的笑,看湖賞月,就是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宮之寶挑起單邊濃眉。「你有時候還是挺機伶的嘛。」
「是因為宮爺曾在那兒遇過什麼難過的事嗎?」她點到為止地問。
宮之寶懶懶地倚在欄邊,專注地看著她。這已經不是機伶了,恍若她早知道。
「你以前住在杏陽,曾在那裡聽過什麼嗎?」
「宮爺怎麼會這麼問?」
「我只是想起一段幾乎要遺忘了的往事。」歎了口氣後,他眼神變得迷離,彷彿陷入回憶。「聽說杏陽那裡有片天然山林,遍植可以做成染料的各式樹種,所以十年前,我義兄便邀我到那兒,原是要開發新色染料,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背叛了我,將我打傷推落山崖。」
毛曙臨靜靜地聽著,眸色染上哀愁。
「他就是送我錦扇的人,當他將我推落山崖時,那把錦扇我還繫在束帶上,但當我醒來時,早已經不在身邊了,彷彿在告訴我,我的義兄,從小和我一道長大的他,真的背叛了我。」
他喃著,唇角滿是自嘲的笑。
「他原是個棄嬰,被我父親撿回,我作夢也沒想到他竟然會背叛,甚至打算殺了我……」
埋藏住心中悲痛,她幽幽啟口,「那他呢?」
「還關在大牢裡。」他抬眼,笑得吊兒郎當,眸底卻鏤著痛。「當我從杏陽回到金陵時,他也剛好回來,我立即差人將他押解到縣衙,要求縣爺從重發落,不求他死,但求他被拘禁一世。」
這是最磨人的痛了,是不?
「那你可問過他,為何要這麼做?」
「有什麼好問的?不就是為了除去我,好讓他日後可以成為錦繡布莊的大當家?」他哼笑著。「也許是他下手太輕,又也許是老天憐我,才讓我從鬼門關走回來,我既已回來,就不可能放過他。」
「可是罰了他,痛了宮爺,這麼做又到底有什麼意義呢?」她低聲喃著,微幽的軟軟嗓音隨風吹拂在他耳際。
「那你要我怎麼做呢?原諒他?我辦不到。」他不由得更接近她一些,恍若她身上總是有著某種令人舒服的氣息,讓他忍不住想親近,每接近一分,身體的痛苦就可以減緩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