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難以控制地奔出靈堂,突然間看開了。
「玫兒!玫兒!」胡夫人哽咽地追了出來,「別這樣,紹寧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有機會他一會跟你聯絡的!」
杜玫兒這兩年抽高了,加上這陣子為老人家的病情與葬禮忙碌,身子骨更加瘦削,胡常文從後頭看著她,覺得她好像隨時會倒下去似的。
「不必了。」她喃喃地望著漆黑的夜,淚珠無聲滾滾而落,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全隨她的淚逝去。
「咦?」
轉過頭來,杜玫兒充滿恨怨的雙眼看著胡夫人,「我跟他再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從今以後,我杜玫兒跟胡紹寧之間,什麼關係都沒有了!」
「玫兒!」胡夫人詫異地呼喊,杜玫兒卻狂奔離去。「玫兒,你不懂!你不知道……」
「別這樣!」胡常文趕緊趨前摟過心痛的妻子。他知道大家都很難受,都在煎熬裡過日子。
他何嘗不知道這種苦呢?但是他們什麼都不能講。因為沒有人知道,胡紹寧未來的命運是什麼啊!
*** *** ***
同一時間,遠方的美國。
棕髮護士來到病房,窗邊的病床上躺了一個漂亮的東方少年,他有張白淨的臉龐、憂鬱且深邃的雙眸,還有絕佳的氣質,護士們都在竊竊私語,假以時日,他一定是個迷人的好男人。
少年就著桌子在寫東西,他是很特別的男孩,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比一般人都堅強,堅強到不像十八歲的男孩。
「嗨!」護士來到床前,「準備好了嗎?」
「時間到了嗎?」他抬首,微笑地望著護士。
「差不多了,器官移植中心的人已經在路上了。」護士左看右瞧,「你的家人呢?」
「他們有事要忙。」他繼續寫字,那像是信紙,寫著她看不懂的語言。
護士暗自驚訝。心臟手術可不是小手術,怎麼會沒有家屬陪同呢?男孩看起來如此鎮定,彷彿等會兒只是要去喝杯咖啡般輕鬆。
「你在寫什麼呢?」她難掩好奇地問。
「遺書。」少年頭也不抬地回話,落下最後一筆,折好信紙。
「喔,親愛的!我們的史蒂芬醫生可是心臟科權威,你應該要有信心。」
「我閱讀過相關書籍,知道存活率跟排斥率的多與寡。」少年依舊面帶笑容,「這只是以防萬一。」
桌面上有兩封信,意思是有兩封遺書。
護士將床降平,醫生剛好抵達,他們推著病床,前往手術室。今晚在威斯康星州有場意外,造成一名騎士腦死,這名騎士的器官,有三個州的七個病患在等著。
少年是其中之一。
「可以交給你保管嗎?」少年把信遞給護士。
「我?」她有點訝異,但還是收下,「沒有問題。兩封信,一封給你的家人,另一封……」給家人那封信寫的是英文。
「我的妻子。」少年說到妻子時,臉上泛出甜蜜的笑靨。
哇!圍繞著病床的人見到少年的神情,不由得感染到一種幸福,少年笑彎雙眼,上揚著嘴角,彷彿女孩就在眼前似的。
「你不是才十八歲嗎?」醫生驚訝,「你已經結婚了?」
「嗯。」少年露出住院以來從未有的笑容風采。
「誰是那個幸運女孩?」大家一起露出微笑,「看你一臉幸福樣。」
「我才剛分手,就被一個十八歲的小子刺激到。」實習醫生跟在後頭,裝出一臉可憐樣。
醫生們開始聊天、調侃著,氣氛一片融洽。
少年望著移動的天花板,腦海裡浮出杜玫兒甜甜的笑容。
玫兒一定很恨他吧?因為大多時間他幾乎對她不聞不問,彷彿當她不存在一般。
他的身體狀況時好時壞,卻沒有糟到無法跟她聯繫的地步,他是刻意的、存心地忽視她。
因為他每天都在跟死神搏鬥,是今日躺下,就不知道能不能見到明日陽光的人哪!
一個沒有明天的人,有什麼資格讓一個健康的女孩等他?
到了美國後,他的身體每況愈下,甚至以醫院為家,每次的發病,他都覺得他的時候到了。看著爸爸媽媽心急如焚,瞧著他們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的神情,他深深地知道,自己是個累贅。
遙遠的另一端,有個女孩也在擔心他,他不能讓她也遭受那種痛苦。
心臟比想像中難等,他不時遇見隔壁病房有腦死的病人,看著爸媽去求對方家屬捐贈器官,然後被羞辱、被追打著離開病房;也常見到比他先得到心臟的病患歡天喜地的全家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然後手術後排斥嚴重,沒兩天就往生了。
醫生說,他脆弱的心臟已經無法負擔他成長的身體,如果再不盡速移植,只怕他捱不過十九歲。
苦等不到心臟,他意識到自己一隻腳已經踏進棺材,不該再讓玫兒等他。所以清醒時,他會忍著思念,不跟玫兒聯繫,只是看著她的照片靜靜度過還能呼吸的每一天。
他要爸媽答應他,不讓玫兒跟他們一樣承受這種悲傷的沉重壓力、承受那種隨時會失去他的痛苦,所以不能對玫兒提起他的病情,也不要提起他好想她。
爺爺奶奶生病的消息傳來時,他緊張地想要立刻回國,結果由於情緒過度激動,當晚就發病,再次進入手術房,又在胸前劃上一刀。
醒來時,爺爺奶奶往生的噩耗便已傳來。
想哭但不能痛哭的感覺是什麼?他深深地體會到。若激動大哭,他立刻被注射鎮定劑,只能虛弱地躺在床上,含淚無聲想他最親愛的爺爺奶奶。
他原想不顧一切地回國去看爺爺奶奶最後一面,卻又因為悲傷過度陷入昏迷;醒來時,管家告訴他,爸媽已經飛回去,要他安心養病。
然後,今早醫院通知他,他等到心臟了!他傳了封短信給爸媽,請他們保密,如果幸運的話,他們返國時,就會看到重獲新生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