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緊閉著唇,不願喝下維繫生命的食物。對她懺悔,是支持他活到現在的希望,如今希望破滅,他也沒必要再撐了……
「你怎能這麼沒有用?」韓珞氣到破口大罵。「小草的犧牲不是為了讓你意志消沉,如果知道錯了,就去做些什麼呀,證明你真的知道,而不是只會礙眼地跪在這兒!」
那些話像一道光明劃破他昏沉的神智,想到她曾經對他說過的願望,霍戎不禁熱淚盈眶。
我只希望你快樂。她曾經輕輕地、愛憐地這麼對他說。
她只是希望他快樂,他卻連這個簡單的願望都無法滿足她。在接觸到功名之後,他開始明白費盡心機得來的淨是沉重的枷鎖,他卻不願承認,仍選擇一意孤行,而她,卻比他自己更早看穿他的內心。
如果知錯了,就去彌補吧,就算已挽不回她的性命,至少要讓她知道,他懂了,他懂得她的用心良苦了,這樣他才能無愧坦然地去見她。
他顫抖著手,接過米粥,一口一口緩緩地喝下。
韓珞見狀,欣慰地笑了。
「一年之後你再回來,我不保證那時他們會允你向小草上香,但::就看你這段時間的表現了。」說完,她轉身走進家門。
等再出來時,霍戎已經不在了,地上留著食物全被清空的碗與托盤。
◎ ◎ ◎
一年之後,寧靜的村子來了陌生人。
但,說是陌生又有點面熱,他一進村,就直接往後方的端木府走去。
那人正是霍戎,在茱萸的祭日重回村莊。
他身上的衣衫陳舊樸實,他眼中的光芒從狡檜褪為溫煦,此時的他就像一塊溫潤的玉,沒有耀眼懾人的光輝,只淡淡散發著平靜內斂的寧和氣質。
接到門房通報前來應付他的,是一臉冷然的小煦。時間的流逝在小孩身上最為明顯,他長高了許多。
原以為一年的時間會褪不去他的怨恨,霍戎已做好被罵的準備,沒想到小煦只是淡淡地將他從頭掃到腳,不置可否地輕哼一聲,轉身逕自走進。
這是代表願意放行讓他進入嗎?看了看門戶大開的宅第,霍戎沒傻到放棄這樣的機會,就算是誤會他也要先試了再說。
踏進前院,他正想找人間茱萸的所在之處,又一名舊識前來領他。
「霍公子,這邊請。」馬總管帶他來到一間房。「我先去請示小姐要不要見你。」要他在此稍候,馬總管又離開了。
她在天之靈知道他來了嗎?會願意透過擲筊來傳達她的意思嗎?發覺心越跳越快,霍戎淡淡一笑。無妨,即使她還不願讓他上香,他也能泰然接受,這表示他做得還不夠多,他必須再去努力。
雖然極力以平常心視之,但當有腳步聲接近時,他還是不由得屏住了呼息,就怕來人帶回的是壞消息。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出現面前的,竟是他以為早已辭世的茱萸。
一時間,他以為自己身處夢境,但四周明朗的光線和她充滿生氣的粉嫩臉龐,說明了眼前的她再真實不過,絕不是一眨眼就會消失的幻影。
「我爹策劃的。」她咬唇,然後低聲開口,一如她以往因為少話而略帶沙啞的柔軟嗓音。「他要小煦給我吃下藥,看起來很像死了,但其實只是昏迷,然後小煦就趁這段時間把我帶回來。」
霍戎靜靜地聽,愛戀的眼神一直緊睇著她。一聽到「我爹」這兩個字,他就明白了,只要扯上詭詐多計的端木柏人,再大的騙局都有可能。
他不在乎她說了什麼,會這麼專注地聽著,是因為他懷念她違反寡言個性、努力解釋的樣子,那笨拙中帶著可愛的模樣,他終於看到了,不是在夢中,不是在懷想裡,而是真真實實地出現他面前。
「一回來,他們就把我關起來,直到你離開,才肯放我出來。」憶起那時的無助與著急,茱萸不禁哽咽了。「我爹要我等,他說如果我連一年都等不了,他會讓我永遠都見不到你。」
真是邪惡的人。霍戎心裡這麼想著,但他的心情太好,這句暗啐,竟比較像是莫可奈何的咕噥。
解釋完了,茱萸不知道要再說什麼,無措地低下了頭。為什麼他都不說話?他在生氣嗎?氣她夥同爹一起騙他嗎?但……她也是受害者啊……
「我很快樂,」見她無言,換霍戎輕輕開口。「我遠離了京城,四處行走江湖,遇到需要護院的,就留在那兒工作,閒餘的時間會教附近小孩一些基本的招式強身,得到的銀兩,就拿去幫助困苦無依的孤兒寡婦。」
茱萸驚喜抬頭,看到他眼中溫柔的笑意,她的淚不禁奪眶而出。
「我很快樂,拋棄了那些名利,我才明白平淡就是幸福。」他邊說邊朝她走近。「我很快樂,因為你那句話,所以我讓自己快樂,真正地感到快樂,我才敢回來見你。」
他終於來到她面前,伸手將她攬進懷中。
「你呢?願望實現之後的你,快樂嗎?」他俯首輕問。
不說抱歉,不說感謝,只實現了她的願望,這就是她要的,他真的懂了……茱萸泣不成聲,緊緊地回擁他。
「快樂,我很快樂。」
房外的樹上,有一大一小兩道人影盯著他們。
「還抱?我要把他的手剁掉!」小煦忿忿道。雖然在母親的規勸及父親的「開導」下,他已逐漸接受小草心屬他人的事實,但那畫面還是刺眼得緊。
「剁?太麻煩了,不如去你娘那兒偷藥出來,更神不知鬼不覺。」端木柏人瞇起眼。
他差點就從妻子那裡騙到一張藥方,能讓男性雄風盡失,最後卻被妻子識破詭計,當場沒收。唉,妻子真是越來越聰明了。
「真的不用去把龐家和吳家鏟掉嗎?」靜靜看了會兒,小煦又問。
雖說龐琄後來嫁了個徒有空殼的貴族,夫家背了一屁股債,丈夫只會花天酒地,將順王爺留下的家產耗掉大半,但只要想到她還掛著原該屬於小草的郡主名號,他就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