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一瞧,四方端正的和室桌上有半包魷魚絲和一包破了個大洞的高麗參根,以她陷人「天人交戰」的煩躁狀況看來,肯定把吃了一半的零嘴和泡茶用的提神鬚根搞混了,隨手一撈便往嘴裡塞,管它是什麼東西,能吃就好。
在赤火焰焰的日頭照射下,有冷氣的室溫與室外差別甚大,站不到一分鐘她又低咒地踱了回來,火氣比先前更旺,恨不得拆房子。
將賺錢工具的筆往牆角一擲,兩眼向上吊了吊,她發現大腦的某根筋堵住了,本來明明寫得很順的,可最後一小節拍子怎麼譜,卻都少了一份柔情似水,顯得陽剛味十足。
偏偏這曲子的演唱者是個嬌滴滴的玉女歌星,真要交首「軍歌」絕對會砸了自己的飯碗,叫人笑話她江郎才盡,再也譜不出一首好曲。
女人味該從何處下手呢?
咬破了嘴唇靈光一現,她重新塗掉第三小節的升記號改為較低沉的音符,輕快的旋律一轉為悠揚的情歌,柔中帶剛地顯現女子對愛的堅持,為了心愛的男子而甘願付出所有,不計一切代價。
口中輕輕哼著,反覆一遍又一遍,數著節拍的指頭一上一下地在空氣中輕敲,敲出尚能接受的簡譜來。
至於配樂和試唱帶,她打算拜託樓上的芳鄰「義助」,優雅的鋼琴聲最能訴說女孩心中的情意,絲絲扣人心弦,直達天聽。
另一位的歌聲嘛!她一直認為不出唱片是天賦上的浪費,但是人各有志,屬於怪人一族的她沒資格評論別人的是非,因為她知道成名的代價是不再擁有個人隱私,完全失去自我空間。
這幢「聯合女子出租大廈」的十二位住戶都是龜族,能不探頭就盡量縮著,除了工作上的需要,她們是很少出門的。
當然,還有一位小妹妹是例外,她最愛串門子了,有外快賺就跑得特勤,人稱打工妹宋憐憐。
「好餓呀!冰箱裡應該還有一塊比薩才是。」自言自語的常弄歡用腳打開小型冰箱。
芍葯居以日式風格為主,一入玄關便是原木地板,客廳、廚房、浴室和臥房一目瞭然,毫無隔間的一體成型並不衝突,給予人寬敞、自在的視覺感受,屋子中央有一隻楓葉造型的風鈴。
她愛靜,惟獨愛聽叮叮噹噹的風鈴聲;尤其是掛在冷氣孔下方,不論何時想淨空靈魂都行,只要開窗或開冷氣。
當她咬下一口有異味的比薩時,揪起的眉結讓剛回復的心情又降到谷底,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這麼倒霉,錯把發霉的蛋餅當成最後一塊比薩。
該死的,一定是憐憐那只偷天摸日的大老鼠,趁她專注在工作上時,悄悄地動了手腳。
這下不出門都不行,等老鼠回洞她八成餓趴了,更不用說填滿已然空乏的小冰箱,她還得為曲子填上令人心口一動的好詞呢!暫時不能斷氣。
「什麼怪味道?像是屍體和消毒水的味道。」
一出門口,一陣很重的藥水味和屍臭味撲鼻而來,她下意識地望向電梯……旁的樓梯。
果然,有個披白袍、綰起長髮的女幽靈正站在那裡整理占血的手套。
「菊花居的,你幹嗎大白天不上班跑來嚇人?不知情的人還份由你是殺人犯。」嘖!指縫間還滴下血呢!
好在她早餐沒吃,午餐省略,不然准吐了一地。
神情疲憊的言醉醉揉揉酸疼的筋骨。「忙了一夜,有七具屍體。」
「呼!這麼多呀!大家都活膩了嗎?為過於擁擠的台灣人口數字犧牲小我。」難怪她一身死人味。
「兩具從高樓墜落有他殺嫌疑,三具是車禍,四具是來不及逃生的火災死者,我看他們都想活下去。」驗屍報告是這麼寫的。
身為驗屍官必須保持專業理智,冷靜地分析刀下每具解剖的人體,查出身上的致命點,根據胃袋殘存的食物推斷死亡時間或在何處進食,有時僵硬程度及腐爛狀況,會因環境不同而影響警方的判斷力。
言醉醉熱愛自己的工作,相信死人也有申訴的權利,借由法醫的手。
七條生命在同一天隕落,她只有惋惜沒有同情,人終將走到這一步,他們不過是提早結束,用不著悲傷難過,天堂或地獄只在一線之隔。
「菊花居的,你說得好冷血,一整天看支離破碎、體無完膚的屍體,你不反胃嗎?」害她心情又壞了十分。
一想到那畫面,真讓人不舒服,她是朵含蓄的嬌柔芍葯呀!
「你鎮日譜風花雪月的情歌不煩嗎?腐壞人心的靡靡之音。」她微笑地脫下白袍橫放在手臂上。
常弄歡不以為意地撇撇嘴。「大家愛聽嘛!混口飯吃吃。」
她算是誤人歧途,學理工的半途叛變,利用唱片公司向外召募好歌好詞時插了一腳,從此踏入這行,在升大三時轉系,跌破眾人眼鏡地攻讀沒啥出路的中文系。
不是她有文學素養或偏好中華文化,而是為了作詞順利,中國文字之優美很難在一時半刻消化,需要加以融入好為己所用。
不食人間煙火只有小說才有,為求三餐溫飽她是孤注一擲,為自己開創一番事業藍圖。
到如今都好些年過去,當時所學的詩詞造詣全化成一首首暢銷歌的原動力,可見她是深具遠見的人物,除了走紅未計算在她的平凡生活之中。
不愛出風頭不犯法吧!她就是喜歡沒沒無聞,儘管一首歌叫價到近百萬的酬金,她仍維持一月一首的基本量,以不累死自己為原則。
「你又完成了一首曲子?」看她反常地要出門,法醫身份的言醉醉依常理推斷。
「拜託,別當我是你的屍體解剖,本人沒興趣上解剖台。」她揉揉手,一副飢餓難耐的模樣。
言醉醉拿出一張五百元鈔票。「回來時幫我帶一份簡餐,死人沒辦法為自己解剖。」
死因是疲勞過度和餓死。
「哇塞!菊花居的,你太過分了吧!當我是送貨員還是快遞小妹,我還巴望你能勤勞些呢!」這是她願意停下來攀交情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