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額駙放話,奴婢就照辦了。」葉夫人詭笑的臉忽然一轉,對著懷烙。
霎時,懷烙有不祥預感——這符水,是衝著她來的!
可惜晚了,她剛想躲避,一盆水就潑了過來,從頭到腳,淋濕全身。
「你幹什麼?!」碧喜大叫,「大膽婆子,居然敢對公主無禮!」
「我這是為了公主好啊,」葉夫人一臉勝利的神色,「先幫公主驅驅邪氣,保了公主的周全,次啊能保我等全府人的周全。」
懷烙如落湯雞一般,身子瑟瑟發抖。
她在激顫著,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害怕——最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而且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
她真的就像一個鬼,被狗血灑個正著,原形畢露,一覽無遺。
「啊——」四周的下人率先叫起來。
她的臉,被睡濕淋的半張臉,此刻已經浮起褶子,彷彿炮烙過一般,褪了皮,面目全非。
「鬼啊——」有人大叫,有人哭喊,四下頓時亂作一團,惟一共同的姿勢,就是連連後退,避她如鬼魅。
懷烙怔怔地站在原地,一言不發,她的手緩緩抬起,親手撕下殘褪的人皮。
既然已經走到這步,還不如自行了結,乾脆一些。
她抬眸,望著同樣怔怔發呆的葉之江,眼裡湧起淚花。這樣近的距離,卻忽然如隔萬重江山——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換來的親近,又一次被毀了……
「我不是鬼。」她聽見自己清晰地道。
她要解釋,不論他信與不信,她只對他一個人解釋。
葉之江一言不發,就這樣與她對立著,好半晌,他忽然解下披風,上前裹住她。
「公主只是最近臉上長了些小疙瘩,所以用人皮遮掩。」他轉身對眾人道:「不必大驚小怪,去請大夫來。」
什麼?懷烙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
他在說什麼?替她掩飾?
為什麼?難道他不恨她騙了他?
她不解地望著葉之江,陷入迷惑,很久很久……
第6章(1)
「我很醜吧?」懷烙看他半晌不說話,怯怯地問。
「為什麼要騙人?」他卻答。
高高在上的公主,即使臉上有一個胎記,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為何,要讓自己活得那樣辛苦?
「你在怪我吧?」她卻誤解了他的意思,「怪我騙了你,怪我強迫你娶了我?」
呵,他該說什麼?難道說他無悔無怨?
他們之間,何曾有了這樣深的感情?
「我知道我很醜……」她摸著半張臉頰,「從小,為了大清的顏面,我不得不遮掩……你以為我願意嗎?戴著面具,夏天有多癢,還得提心吊膽怕別人發現,這種心情,你能瞭解嗎?」
葉之江怔住,本以為萬千寵愛集於一身的金枝玉葉生活逍遙快樂,沒料到竟然也暗自遭受如此的折磨。
見他佇立著不說話,她更是誤會,心中一陣絕望,走到近旁的桌前,拉開抽屜,拿出一封書信,遞到他面前。
「這是什麼?」他眉心微凝。
「休書。」懷烙抑制住哽咽,緩緩道。
「休書?」他臉色一變。
「這是我早就寫好的——成親以前,就寫了,」她淒涼一笑,「我早料到會有今天,早料到你會嫌棄我,所以提早寫了這封休書……我對自己說,只要一個與你相處的機會,如果你還是不喜歡我,我就主動求去。」
她盡力了,無怨無悔。不知為何,心裡反而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從小到大,為了死守這半臉的秘密,她每日活在惶恐不安中,今夜大白於天下,再也不必遮掩,倒讓她輕鬆自在起來。
丑就丑吧,沒人愛就沒人愛吧,自在就好。
葉之江接過休書,又是一陣沉默,忽然,他指尖力道一狠,將休書撕成碎片。
「你……」懷烙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舉動,頓時驚得呆了。
「我是你的丈夫,這樣的東西,要寫也該是我來寫。」他抬眸凝視她,低聲道。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面對她,看清她的臉。
難以置信,那樣完美無缺的臉原來是謊言,一個胎記,毀了一個本該傾國傾城的美人。
可是,他心中卻沒有厭惡,反而覺得可親。
從前,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可現在,她是一個與他有著相同胎記的女子。
一些朦朧的記憶闖入他的腦海,在內心挽起陣陣波瀾,他看不真切,卻知道,那記憶,與夜夜糾纏他的夢境有關。
那日江湖術士的話亦湧入耳中,關於他的胎記,關於那個在淡水之濱被他埋葬的女子……難道,眼前的她,就是輪迴的第二世?
呵,他從不相信鬼神,亦不信什麼前世今生。
他只知道,眼前的女子,有著辛酸的秘密,是一個值得他同情保護的人。
「你是在怪我多事嗎?」懷烙仍舊不懂他的心思,又是一陣難過。
「是,」葉之江靠近,高大的身子將她圍堵在角落裡,形成一種曖昧的姿勢,「的確多事,因為——我根本沒打算休掉你。」
「什麼?」她愣住了,一時間耳朵似乎失聰,腦中一片茫然。
「你是我的妻子……」他忽然伸開臂膀,擁住她,「從前是,以後也是。」
就連他自己,也不知從哪裡來了這樣的勇氣,忽然作出如此破天荒的決定。
因為那個前世的緣份嗎?
不,只因為,在方纔她拿出休書的一剎那,他忽然害怕——失去她。
這天底下,再到哪裡去找這樣好的女子?雖然與她相處時日不多,但她的一顰一笑已經深烙進他的心底,不能忘懷。
他要跟她在一起,哪怕是仇人的女兒,也不顧了……
堂堂男子漢,拖泥帶水的算什麼?耽誤了別人這麼久,總得給出個肯定的答案。
將她擁在懷中,就是他深思熟慮後的答案。
懷烙激顫著,不敢相信盼望已久的幸福終於落在自己的身上,有點懷疑是夢境,可他的溫度卻這樣明晰而熾熱,包裹著她。
她抬頭看他的臉,與他四目相對,在不言而喻中,卻勝過萬語千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