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其實她並不希望霍德被捕的。她無法想像那個人被關在牢籠裡的樣子。
「帶走你的那個人,比我們想像中更狡猾。他似乎早就建好了密道,趁亂的時候帶著加那離開了。我和你哥哥急著回來,錯過了逮住他的機會。」阿比塞爾也沒有隱瞞女兒。「以前加那千方百計從我們的掌中逃脫,我們只以為是他神通廣大,現在想想,滑溜厲害的應該是那個小子。」
「嗯。」樂雅長睫半掩。
阿比塞爾又親了下女兒的額頭。「放心,你哥哥已經回頭追捕他們了。這次,我們無論如何都要把加那逮捕到案。」
父親柔聲的嗓音之下有著鋼鐵的冷硬,她知道自己的這場劫難是真正讓他震怒了。
可是……樂雅並不是懷疑她大哥的能力,只是她更認為霍德不會那麼輕易被捉住。
哥哥再怎樣是體制內的人,所以必須透過體制內的方法來緝捕他,那男人卻沒有任何顧忌,所以有用不完的手段。
她只是不懂他為什麼獨獨對加那如此寬容?很多時候霍德已經瀕臨爆發邊緣,可是他都忍了下來。
如果說是因為從小到大的「養育之情」,他和加那之間絕對不存在這麼感性的事!
在神智迷濛中,她感覺自己聽到了他的聲音,彷彿她的傷是砍在他自己的身上。而在那樣憤怒的情況下,他依然冒險去帶走加那……
那男人,到頭來還是留下一堆謎。
「爸爸,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亞里斯朋叔叔是怎麼死的?」
「你怎麼會問起這個?」阿比塞爾微訝道。
「因為,他……霍德,他是亞里斯朋的遺腹子。」
阿比塞爾眉頭微皺了一下,輕嗯了一聲。
她呢喃道:「他的童年過得很辛苦……都沒有人愛他,每個人都對他很殘忍……他其實很可憐的……爸爸,他的父親到底是怎麼死的呢?」
阿比塞爾和全天下的父親一樣,寧可子女在乎靜安寧中長大。這是他第一次和妻子以外的家人說起戰場上的事。
「那一場戰役相當慘烈,我們身邊的人都越來越少。」阿比塞爾陷入記憶裡。「亞里斯朋和我都太瞭解對方了,我們很清楚對方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可能會做出什麼樣的戰術,所以最後就是比快而已。誰比對方快一步,誰就贏了。
「我們正面短兵相接,是在史瓦哥城外的一家化學工廠。因為戰亂的緣故,那間工廠暫時廢棄了,不過還留下許多化學原料,和作業用的巨型凹槽。
「那些槽非常巨大,起碼有四公尺深,十公尺寬,直接在地面挖築而成的,表面上用鐵板覆蓋。可是鐵器在戰時價格高昂,所以有好幾個槽的鐵板被一些宵小偷走了,裡面殘存的化學物質,漸漸氧化成像泥沼一樣。
「我和你媽媽曾經在高地的一處沼澤受困過,是那件事給我的靈感,我決定用這些化學泥池解決那些追過來的敵人。」阿比塞爾將中間慘烈的戰役過程簡化,直接跳到結果——「總之,亞里斯朋中了陷阱。」
這就是戰爭最恐怖與最無奈之處,它會讓最親近的人,因為立場的不同而必須反目成仇。
「我知道他會死,他也知道他會死。在那一刻,什麼立場的問題都不重要了。突然之間,我們又回到以前一樣一起吃喝玩樂長大的好朋友。」阿比塞爾的嗓音極為低沉,直接震進入的心靈深處。
「亞里斯朋在池子裡看著我,對我說:『塞爾,陪我聊聊天吧。』
「於是我叫所有的人都退下去,就坐在泥池旁,陪著他聊天,像過去二十年常做的事一樣。
「他早就結婚我是知道的。我告訴他你母親的事,我說:『我終於找到這輩子願意共度一生的女人了,亞里斯朋,我真希望你能見見她。』
「他說:『我也希望能見見她,那一定是個很特殊的女人。』」阿比塞爾在回憶中,露出很溫和的微笑。
「然後我們又聊了許多其它的事情,而他的身體在一吋一吋地下沉。
「在最後一刻,他告訴我:『塞爾,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善待我的女人。』
「我並不知道他的女人躲在哪裡,但是我答應他,只要我找到她,一定會將她送到國外安全的地方去,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然後亞里斯朋沉到只剩下鼻子露在外面。」阿比塞爾盯著白床單。
「他知道我不會讓他太痛苦的死去,我一直坐在旁邊陪著他,直到他的整個鼻子淹沒了,無法再呼吸;我感覺他的眼睛笑了一下,知道他的時間到了,所以我對他點點頭,然後抽出槍,對著他的兩眉中心開了一槍。」
樂雅緊緊握著父親的大手。這雙手保護了他們全家,也背負了許多刻骨銘心的傷痛。
「那不是爸爸的錯,是戰爭……」
「我也不認為我做錯了。」阿比塞爾直接道,「因為我知道,如果情況反過來,亞里斯朋也會做相同的決定,那個時代由不得我們做其它選擇;只是,我們都會坐在旁邊,陪對方走完最後一程,因為我們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樂雅輕歎一聲。「他們騙他……」
「嗯?」
「加那騙他。」樂雅解釋道:「他說,你讓亞里斯朋跌進一個化學池子裡,全身一吋一吋地溶掉,而且你還在旁邊看著他死。」
「那些化學池早就失去作用了,而且,我就算對待最窮凶極惡的人,也不會用這麼不人道的方式!」阿比塞爾蹙著眉道。
「可是他們必須在霍德面前醜化你,他才會認同他們的嚴厲和殘忍,才會心甘情願地為他們做牛做馬。」樂雅輕歎道:「我真希望有一天他能知道真相。」
阿比塞爾安靜了半刻。
「你愛上了他,是嗎?」
「爸爸,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一定以為我得了『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但不是這樣的……」她漾起一個帶淚的笑。「我是學這個的,記得嗎?我不會那麼輕易就愛上一個人。只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