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他身邊多了個小跟班。養傷之際,他教她設陷阱捕鳥、使鞭,在空閒時還幫她做了一張小弓給她玩。有時眾人聚集在談論戰役、兵法時,也讓她跟在旁邊聽。
秦雪郁是個很精靈的小孩,從不惹麻煩,對於北漠簡陋的飲食住所也一下子就適應了,用皮繩紮起辮子,穿著北地小孩慣穿的皮襖、棉褲,細嫩臉蛋讓挾著細沙的勁風刮得紅通通的,笑聲清脆可愛,大夥兒很快就習慣江萬翼身旁跟著的小影子。
酷寒的正月過去,軍營裡過了個熱鬧的年之後,甫開春,秦將軍就率軍打了個漂亮的大勝仗,逼退先前步步進佔的外蠻好幾百里。消息傳到京裡,皇帝龍心大悅,準備論功行賞。為了這件事,秦將軍特別把江萬翼叫到帳中。
「小江,北漠是留不住你了。」將軍盤腿坐在鋪著毛皮的地上,神色認真地對愛將說:「這一回出兵,你帶的先鋒軍破敵有大功,要論賞,你絕對排在前頭。加上你之前救了郁兒,我一直沒有機會好好謝你。」
「那只是屬下的本分!」
「你先聽我說。」將軍揮了揮手,有些不耐,「你在北漠也要十年了,就算再待十年,最多也只能升到小隊長。你的能耐又何止如此?正好兵部現在要人,不如趁這次推舉的機會,讓你回京城去好好闖一闖,闖出點名堂來,也不辜負我這幾年的栽培。」
江萬翼一雙超乎年齡的成熟黑眸定定望著將軍。意氣風發的大將軍在北漠待了這麼久,雖然五官依舊冷厲霸氣,卻也有風霜的痕跡了,尤其髮鬢更是有著一抹灰白。
照說是極好的機會,但江萬翼卻沉吟著,流露出罕見的猶豫。
「將軍!」
「回京的隊伍明兒個就要起程,你回去收拾收拾,天一亮就跟他們走。」秦天白察覺了愛將的欲言又止,濃眉一鎖,冷聲質問:「你無父無母,一點牽掛也無,為何猶豫?難不成是怕了?」
軍旅生涯便是如此,接令要去哪兒,就得去哪兒,一點也由不得人。但這一回,江萬翼真的不想走。他想留在將軍身邊效命,殺敵衝鋒,捨身赴死也不足回報將軍栽培之恩。
何況,他先前還答應了二小姐幫她做根新的鞭子,皮都鞣好了,鞭把用的木頭也選妥,他這一走,誰來完成呢?
「去吧,別讓我失望。」
將軍令下,江萬翼自然聽從。他永遠是最盡責聽命的部下。
那一晚,他在燈火中漏夜趕工,直到天色濛濛亮起。當第一道曙光照耀在一望無際的黃土大漠時,他已經在回京的路上。
二小姐對於江萬翼的離去,只困惑了一會兒。之後,小小年紀的她神色如常,一點也沒有異樣,還是能吃能喝,騎馬射箭,有模有樣。「小姐,你不想念小江嗎?」跟她混熟了的士兵們有時忍不住問,「之前你可是成天跟在他身後,看你們挺有話說的。」
「可不是,小江只跟你說話,跟我們半天都講不出兩個字!」
「小江走了,你不難受嗎?」
秦雪郁睜著烏亮大眼,小臉蛋上全是詫異,彷彿覺得問題極突兀似的。
「自然是難受的,就像打了敗仗一般難受。」小小年紀的她,回答卻震動了一群大漢。「但……勝敗乃兵家常事,就算難受,一咬牙就過去了呀。」
眾人陷入一片死寂。一雙雙歷盡沙場風霜的眼,全都不敢置信地瞪著她。
果然將門虎女,能說出這麼大氣的話。秦雪郁這個女娃兒,真的不簡單!
「這話是誰教你的?」好半晌,終於有人慢吞吞地問。
「是小江。」她揚起他臨走前特地為她做好的小馬鞭,臉蛋一抬,眉宇間已經隱約有著銳利霸氣,假以時日,絕對不容小覦。
但隨即,她笑開了;笑容是女娃特有的調皮淘氣。「可是,我還是覺得他該叫老江,不是小江。」
眾人聽了,也都跟著笑起來。「說得是,對你來說,他真是老江了。」笑完,卻是一陣惆悵。大家都跟沉默又可靠的小江處得來,昨日還看他在營裡忙,今兒個他已經人在天涯,不曉得走到哪兒了。
「難得你們投緣;只不過,當兵就是這樣,說調就調,根本由不得人。」說著,一個年紀跟江萬翼差不多的士兵歎了一口氣。
大家都靜了,一時之間,都各自戚歎起來。
「老江,他會回來的呀。」清脆稚嫩的嗓音在一片靜默中響起。小小女娃不知為何非常篤定。
而不管老江還是小江,都成了絕響。江萬翼這一走,便再無音訊,就像是在茫茫人海中消失了,再也沒人聽聞過他的消息。
第2章(1)
勝敗乃兵家常事、勝敗乃兵家常事……秦雪郁在心裡不斷默念著這句話。一遍又一遍,強迫自己定下心,別自亂了陣腳。不過話說回來,這一切都似乎太遲了,畢竟,她已經被俘!十九歲的她經歷過大小戰役,從來沒有敗績,更遑論被抓了。
但這一次,追捕一小撮流竄的馬賊,追了三天三夜,眼看著已經要追上,可以將他們一網打盡之際,誰知道在這浮雲遮月的星夜裡,中了對方的計?
原來那幾名馬賊只是誘敵的幌子,待北漠軍一路追到山谷之中,也就進了馬賊的巢穴。一場近身惡鬥下來,領軍的秦雪郁被活逮。
馬賊不過就是一群綠林莽漢、烏合之眾,居然還會使計,這實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所謂窮寇莫追,古有明訓,她為何還是不信邪?因為秦雪郁就是一個不信邪的人。也因為她太急著想要打勝仗,想為已經日漸沒落、積弱多年的北漠軍提振士氣。
結果現在卻落得如此下場!以前人稱金戈鐵馬的北漠軍,現在已經淪落到比馬賊還像一盤散沙,領軍的秦雪郁心痛如絞。
夾雜黃土細沙的夜風極勁,帶著血腥味,一陣陣的像刀子一樣刮過。她的雙手被粗繩反綁在背後,低著頭,拖著沉重腳步,緩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