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辰參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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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女人何必這麼好強?看看這次,給人抓去不說,還遭到蹂躪……」

  「這就是為什麼秦參將這麼蒼白、像大病了一場的原因?」

  饒是一向心如止水的江萬翼,聽到後來也不免有火。這些士兵貪生怕死便罷,陣前拋棄主帥膽怯脫逃不說,為了掩飾自己的無能,回營之後反而添油加醋,把秦雪郁說得如此不堪。

  他冷著臉從練射場下來,一路聽到的,都是這般刺耳的惡劣細語,彷彿大漠特有的、挾著細沙的風,一旦刮過,讓人臉上刺刺麻麻。眼前浮現的,是一張慘白的嬌顏,沒有任何妙齡姑娘鍾愛的粉妝珠飾,只有堅決的神情,不讓鬚眉的泱泱氣度。她的脆弱絕不隨意示人,得以窺見的江萬翼一想到,心頭就是一緊。

  「江參將,將軍有請。」一個傳令來到他身邊,對於沉穩內斂的江參將,眾人都還在小心觀望,所以態度還算恭敬。

  「是,我就過去。」

  來到秦將軍的房舍前,江萬翼又是一陣感歎。當年的小土房已經不見,秦將軍現在住的,是重新興建的將軍宅邸。雖無法與京城奢華府捨匹敵,但依然大門大戶,相當氣派。

  這,真的不是當年的北漠軍了。

  一進門,江萬翼便警覺到氣氛不對。兩鬢斑白的秦大將軍正盤踞廳中一張大椅。他的腿,因為在激戰中受傷,已經殘廢多年,江萬翼很久不曾看見當年那高大颯爽的姿態了。

  將軍面前站著副將、參將、軍師等等。安安靜靜,無人開口。秦雪郁也在其中。她站得筆直,有如一支箭;但臉色慘淡,毫無血色。見他進來,她的明眸閃了閃,竟有著憤怒敵意。雖然摸不著頭腦,江萬翼還是保持沉默。他與眾人頷首示意。

  「江參將,來得正好。」秦天白一見江萬翼,便指著他對眾人說:「你們這幾天也看到了,人家本是御前一等侍衛,帶來的全是菁英,兵強馬壯,驍勇善戰,用來對付馬賊綽綽有餘。我這就授命讓江萬翼當統帥。秦參將,把軍符交給他,明日之前要交接完畢。」

  「可是,我軍若認真操練,絕對也有能力!」秦雪郁據理力爭。

  「你練兵也練了這些年,有什麼屁用?這次還搞得……」大將軍說到這兒硬生生打住,欲言又止,半晌,才惱怒地吐口氣。

  她的眼眸彷彿要噴出火,氣得俏臉慘白,雙手握得緊緊。

  議事廳內一陣靜默,眾人連大氣也不敢出,氣氛極凝重。

  「我願為此次失誤受罰,但要我交出軍符,此事還得從長計議。江參將是京裡來的,對北漠地勢、軍情都不熟!」她還在徒勞努力。

  「我說這麼辦,就是這麼辦。」秦大將軍不耐地打斷女兒,「一個好好女孩子家不自量力,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勉強硬撐也沒什麼作為,別再逞強了!」被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秦雪郁也夠硬氣,完全不再辯駁。

  她咬緊牙根,傲然回頭,越過在旁邊靜得彷彿雕像般的江萬翼身前,一言不發地離去。

  「你們也都下去吧,叫人送酒來。」見女兒負氣離去,秦大將軍疲憊地揉了揉臉,「小江,你留下陪我喝兩杯。」

  眾人瞬間走得乾乾淨淨,一大甕的酒迅速抬了上來。不過午後時分,還不到日落,將軍已經開始痛飲買醉,這根本不像當年治軍嚴明的秦天白了。

  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搞到這步田地?

  「你看到了,北漠現在就是這樣。人人都怕死躲懶,唯一想衝鋒陷陣的偏偏是個無用的娘兒們,我秦天白傲慢一世,晚年居然成了個瘸子,淪落到如此可笑——」

  「將軍,二小姐不是無用的娘兒們。」

  「你聽聽你說的是什麼話?」將軍突然發怒,狠狠把酒碗摔到地上,碎了滿地。「她好歹也是個小姐,一個好好的閨女搞得男不男、女不女,還沒嫁人呢,就給馬賊……被馬賊……」

  嗓音啞了,竟是說不下去。他的心疼,全藏在嚴厲暴躁的言行下。

  江萬翼沉穩冷靜地開口,嗓音篤定,「小姐沒事。」

  一雙滿佈紅絲的蒼老鷹眼抬起,將軍半帶疑惑、半帶祈求地望著他,半信半疑地問:「你是說……郁兒她並沒有……遭到……」

  江萬翼緩緩道:「二小姐是受了重傷,但馬賊沒碰她。」

  是他在千鈞一髮之際,冒著生命危險,單騎入山救了她。但這一點江萬翼並沒有多說。

  秦將軍明顯地鬆了一口大氣,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拿起另一個酒碗的大手還在微微顫抖。

  「倒酒。」

  江萬翼謹守其分,接過了海碗,斟上滿滿的粗酒。秦將軍舉碗,不發一語地一仰而盡,然後,砰的一聲又把碗重重放下,「再來。你也喝。」酒味刺鼻,入喉更像刀子一樣濃烈刮喉,但江萬翼面不改色,仰首喝乾。

  北漠絕非輕鬆之地,他接下的,更是棘手至極的任務。就如這酒,難以入喉,後勁又強。

  但江萬翼沒有猶豫,他知道自己非來這一趟不可。

  當夜,新月未明,星光正燦爛。

  同樣一片星空下,心情竟是如此不同。

  曾經,秦雪郁在夜裡、火堆旁,裹著件毛皮大氅,全神貫注細聽軍中的大叔們高談闊論。人人提著當年勇,口沫橫飛地評論著兵法,教她怎麼誘敵、追捕、破陣、殺人……她字字入耳、句句入心,全都記得清清楚楚,比誰都學得好、學得快。

  隨著年月過去,驍勇善戰的北漠軍漸漸凋零流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年輕而毛躁的新血。他們怪罪秦將軍近年昏庸,甚至怪罪將軍無後,沒有兒子繼承衣缽。看看西疆慕容,父子兩代把駐地顧得固若金湯,老慕容將軍還因此步步高陞,榮寵加身,回到京城主掌兵部;而曾與慕容大將軍齊名的北漠秦天白,卻早就不復當年的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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