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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頁

 

  馬奔近,來人身形漸清,老漢瞇眼恍悟一笑,揚聲道:「喲,是煜少爺回來啦!」

  展煜稍稍放緩馬速,未出口寒暄,僅朝竹草棚這方微笑頷首,算是跟大夥兒招呼了,隨即,雙腿再次夾緊馬腹,朝眾人心知肚明的所在飛馳而去。登時,竹草棚內的聊天話題頓轉,不談張家的肥牛瘦羊,不說王家的阿貓阿狗,就說那位「華冠關中」大掌事的古怪行徑。

  「聽說是走了趟兩湖,華家幾個大鋪都在那兒,按時候得過去巡看,只是這次回來得可快啦!唔……」很認真地扳著手指計算。「哇啊!算算還不到十日,得辦事、得趕路,算他了得!」

  「又不是頭一遭。」有誰樂呵呵地笑,十足瞭解地道:「到底是成了親,家裡有個牽掛,自然要這麼趕來趕去哪!」

  「……說到這兒,咱曾聽說,他那時是強娶人家的。唉唉,難怪那位『師匠』夫人總是凝著一張冷俏臉給他看,可憐啊——」

  「更可憐的是,人家臉色越凝淡,他還越歡喜,這位大掌事實在愈來愈怪——」

  竹草棚內的東家長、西家短仍繼續著。

  一刻鐘後,那位據說愈來愈怪的大掌事終於快馬抵達易家堂。今日並非織錦教授的日子,但堂上仍來了十數名大娘和姑娘,各坐在近日方又改良了小地方的織機前,練習挑花技巧。幾名易家堂的織娘則在一旁理線、按織圖配花色。

  把坐騎交由看門的僕役打理,展煜走進堂內,似乎他步伐有些過快、過響,頓時引來堂上十數雙眼睛好奇的注視。

  他陡地一頓,迅速環顧堂上,沒瞧見欲見之人,有幾個小姑娘還掩唇偷笑,他面皮竟微微溫燙。

  「姑爺這麼急匆匆的,是找小姐吧?」一名好心織娘替他解圍,笑道:「小姐在內院那兒和伍嬤嬤說話,這些天,不管有無織錦教授,小姐都會出城回易家堂來,說是要多陪陪嬤嬤。」

  展煜聞言心下一抽,道了聲謝,舉步朝內院走去。

  伍嬤嬤的身子怕是不行了。陸續延請幾位大夫看過,皆說得細心將養,然後開出的藥大同小異,全是補氣養生的方子,再多也就沒了,只差沒明白道出,老嬤嬤僅是老了,人一老,身子自然不中用,根基已損,吃再多補藥也難回春。不一會兒,他來到易家撥給伍嬤嬤住的小院落,放緩步伐走近。房門半闔著,一扇方窗倒是大敞著,他在廊上轉角處靜佇,透過方窗看著屋內一切。

  紫兒丫鬟該是剛把藥煎好端來,此時坐在榻旁的易觀蓮從她手裡接過藥碗和小匙,親手給老嬤嬤餵藥。

  「小姐,別浪費湯藥,再喝都是一樣呀……唉,我這身子,自個兒還不知嗎……」半臥在軟榻上的老人家氣虛道,偏開臉就是不喝。

  「嬤嬤喝藥。」嗓音清且柔,小匙抵在老人唇邊。

  展煜靜覦的瞳底刷過淡淡軟意,已猜出屋內那場「喂藥」接下來要如何發展。

  她話不多,意志力卻驚人,有誰違了她的意思,她不會死勸活勸要對方聽話,更不會苦求,僅會拿她那雙眸子直啾著人,默然對峙,臉容清淡淡,眼珠黑黝黝,看得對方不得不敗。

  果不其然——

  「唉——」伍嬤嬤歎氣,捨不得自家小姐一直舉著小匙定在那兒,還是乖乖張嘴喝藥了。「小姐,幸好您來了,伍嬤嬤好不聽話,紫兒喂嬤嬤湯藥,十次有九次喂不成啊!就跟老爺一樣,以前老爺還曾把灶房辛苦熬出的湯藥偷偷倒掉,也是小姐按時盯著、看著,老爺才收斂些呢!」有主子主持公道,盡量訴苦,也不怕老嬤嬤邊喝藥、邊瞪人。

  「嬤嬤不喝藥,我自然天天回來喂。」清淡語氣說得理所當然。

  伍嬤嬤微急。「小姐嫁人了,每隔幾日回易家堂教授織錦,那是有正當理由,哪能……哪能天天回來專餵我喝藥?」

  屋中無話,只有湯匙碰觸藥碗的輕響。

  屋中繼續無話,一碗藥已喂去大半。

  「唉唉,好、好啦……往後紫兒端藥來,我喝,一定喝,端多少喝多少,成了吧……」伍嬤嬤歎氣,瞄見小姐嘴角揚笑,自個兒這病體似乎也輕鬆許多。她不再說話,把剩餘的藥全都喝盡。

  喝過藥,照例要發會兒汗,易觀蓮扶著嬤嬤躺下,幫她蓋妥被子,老人家累了,想睡了,眼皮已合起,沒法再撐。「紫兒,把窗上的細簾子拉下吧。」

  「是。咦……小姐,是姑爺呢!」紫兒兩手搭著窗,眨著圓亮杏眼。

  聞言,易觀蓮回首往窗外瞧,見展煜就立在幾步外的廊道上,她眸光甫落在他身上,他俊唇已抹上徐笑。

  雖隔著一段距離,展煜仍看出她神情偏淡的五官陡又沈凝,這小小裝模作樣早被他看透。見著他,她會害羞,而他其實挺惡劣,竟也感到說不出的歡愉。這種古古怪怪的心態,他也沒要多想,一切就順其自然。

  對望了會兒,他正欲拾步走近,妻子已跟丫震低聲交代了幾句,跨出門來。

  她輕手闔起門,怕吵到剛睡下的嬤嬤。

  展煜負手立在原處,等她走向他。

  今日的她穿著一襲粉藕色夏衫,繫著粉帶的腰身顯得不盈一握,裙襬如波。

  她髮絲綰起,額發輕覆,當那張雪玉臉容映入他眼裡,心頭莫名的急躁被撫慰了,那些策馬疾馳、快步四下搜尋的事,像是從未做過,他還是他,俊臉恢復該有的沈定溫煦。「剛回來嗎?」易觀蓮瞧著他一身風塵僕僕,邊問,邊從袖裡掏出錦巾,拭去他額上薄汗,又撢撢他的雙肩和灰撲撲的衣衫。

  黃土道上趕路,趕得他滿面滿身的塵沙,問他為何非得如此不可……展煜其實也說不上來,總覺得辦完正事,能快些返家那是最好。

  他低應了聲。「我猜,妳八成在這兒,索性先繞過來看看,妳在,就順道接妳回去。」幾名跟他出門的隨從已先入城,他內心有所記掛,總覺得非過來易家堂一趟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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