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仁宇跟老闆說:「老闆,蔥燒大餅、蔥肉胡椒餅、蘿蔔絲餅各一。」點完,跟她說:「我覺得這三種餅最好吃。」
拿了吃的,就在店前的長椅坐下,馬路對面,矗立著的是巨大的白千層,那些樹大得像遠古以前的生物。
廣仁宇將每樣燒餅撕一半給蔣恩美,就這樣一起享用午餐,之前針鋒相對,很多的不愉快,好像都被暖陽曬到蒸發不見了。
「好吃嗎?」他問。
「嗯,這個蔥肉胡椒餅跟我以前吃的不一樣,肉沒腥味,很Q。」
「妳平常上班的時候,都吃些什麼?」
「早餐嗎?」
「對,早餐。」
「我很忙,通常都在辦公室吃。」
「吃什麼?」
「米麩。」
「米麩?」他驚歎,彷彿那不叫早餐。
「幹麼這麼驚訝?」
他笑道:「那是嬰兒的副食品吧?妳牙都長了,還吃這種東西?」
「一它很方便,二也很營養,三還很省事。」看他笑得更厲害,她瞇起眼睛,「時間就是金錢,懂嗎?」
「不,會這麼認為的人,只代表一件事。」
「代表什麼?」
「代表這個人做事沒效率。」
「怎麼說?」
「真正頂尖的人,除了會運用時間,做事有效率,通常,還很懂得生活。」
「意思是說拿米麩當早餐的人不懂得生活就對了。」他低笑。「要不要聽音樂?」廣仁宇拿出黑色iPod,將一隻耳機分她,就像大學時期他們常做的事,只是廉價的隨身聽變成高科技的時髦iPod。他愛聽的苦情派王傑,換成了蔣恩美不知道的樂團,粗獷的嗓音哼著輕快的歌,懶懶的唱調,像置身加州陽光裡,或來到拉斯韋加斯沙漠中,原始粗獷,很襯他的調,給人好牛仔、好野獸派的瀟灑FU。
她問:「誰的歌?」
「redhotchiliPeppers的Scartissue。」
「嗯哼。」
「嗯哼是什麼意思?」他轉頭看她。
「好聽的意思。我以為你永遠只會聽王傑的歌,這個團不錯喔。」
「嗯哼。」他學她嗯哼。
換她問:「你的『嗯哼』是什麼意思?」
「妳今天很上道。真難得,這是我們重逢後,唯一這麼心平氣和的時候。」
「這樣不是很好嗎?只要你別故意刺激我,我也不會去挑釁你。」
「和平?」
「是,和平。」好極了,達成共識,這會兒,兩人聽著懶洋洋的歌,吃著棒呆的炭燒餅,曬著陽光,欣賞白千層,在人們去上班的忙碌時刻,小區空蕩蕩的時候,看看小狗大樹吹風曬太陽……
蔣恩美忽然非常感動,她有N年沒享受過這樣愜意的午餐了。不在商業區,不在大樓空調裡,而是吹著自然的風吃炭燒餅。他們兩個才吃了八十多塊,就好滿足。她在心中讚歎,沒有任何一家餐廳勝過這樣的自然風景,而身旁那個帶她來的人,教這美好片刻畫龍點睛。
後來他們又散步到對面的園藝店「異風格」看花草,店周圍儘是奇花異樹,各種半人高的盆甕擱置,製造不同於城市的怪風景。他們駐足店旁牆壁上的一盆花,欣賞很久,無數正開著的小白花,蔣恩美很喜歡,直說漂亮。
看完盆花,再繞到後頭的住家後巷閒晃。都怪陽光太親切,不像冷冬,卻像秋日的午後,烤得這兩個好戰的冤家,突然都軟綿綿,好相處,卸下武裝,這樣晃蕩像男女朋友。他們聊了很多大學時代的事,蔣恩美問他:「這些年,你成立自己的顧問團隊,做得有聲有色……這麼風光,在感情方面,應該也不賴吧?」她盡量撇開自己的情緒,可是聽起來怎麼還是這麼像試探啊?
他看她一眼,笑著說:「我一直保持單身。」
「沒遇到喜歡的人嗎?」
「我心裡有個結,打不開。在那之前,沒辦法接受任何人。」
「喔。」恩美知道誰是那個結的主因,聽著,心情很複雜。「如果……真的有不錯的女孩……也許可以試著交往。」不然呢?她痛恨自己說得這樣大方,但是她難道有別的路?她可以拋下責任義務去擁抱廣仁宇?
「是有個不錯的女人,」廣仁宇暗下眸色,撫摸一株茉莉。「我團隊裡的夥伴Joyce,是個精算大師,人漂亮熱情,好相處,最重要的是——」他轉頭,對恩美眨眨眼。「她追我很久了。」
「是喔。」蔣恩美努力裝無所謂,可是表情彆扭。
「妳看……」廣仁宇示意她看向一旁舊時代已閒置不用的後樓梯間,頹敗灰牆,入口狹小,只夠一人出入,陽光曬不進去,幽暗宛如通往某秘密世界的甬道。蔣恩美驚歎。「沒見過這麼迷你的樓梯間。」
「過去看看。」廣仁宇走向樓梯問,入口高度,讓高大的他得低頭才進得去。「妳也過來啊?」他慫恿蔣恩美跟進。
她踏入樓梯間,發現情況很窘。他們進退不得了,小梯間寸步難行,他們不得不挨緊彼此,空氣稠密地混雜著彼此的呼吸,來自他身上的體熱,散發著男性賀爾蒙氣息,害她暈眩。她正猶豫著該不該快離開,就聽他很樂地說!
「這裡真是幽會的好地方。」
蔣恩美白他一眼。「出去吧,這裡灰塵很多。」靠太近,她很慌,眼睛不敢往前看,那是他寬厚胸膛,鼻子都快碰上了,只好頭低低。
「喂……」他低頭喊她,從這角度看,像她在他懷裡……
「唔?」蔣恩美抬頭看他,他溫柔地對她笑。她臉紅,心又不聽話地興奮狂跳了。
他喊她,卻不說話了,只是注視著她。
「幹麼不說話?」
「……我剛剛在想,不如我們大家講坦白話吧,我還是很喜歡妳。」
蔣恩美心悸,瞬間眼紅。哪想得到,好戰好勝的廣仁宇,忽然坦白心意,害她忘了防禦,不知該回他什麼,但眼淚替她做了回答了。
「妳沒話對我說嗎?」拭去她眼角的淚,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