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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點,蔣恩美跟一群老奶奶們學編織。快樂編織屋,是這家店的名字。老闆是個年屆六十七的阿枝奶奶,身體硬朗,很有才藝,樣樣行,特別是家政方面的全難不倒她,賣毛線兼開編織課,三千八可以學半年,學打圍巾打背心打毛衣打披肩,總之打到妳吐血手斷掉都沒問題,只要妳想打下去……
木頭桌上擺滿老奶奶們各自帶來的點心,今天蔣恩美貢獻她做的三明治,大家吃了讚不絕口,阿枝奶奶烤了餅乾。
蔣恩美超喜歡聽這些老奶奶聊天的,在這家木頭裝溝,擺滿毛線的店裡,聽著老人家的家常話,她感到不可思議的平靜。
今天,大家猜起蔣恩美正在打的那條灰色羊毛圍巾是給誰的。
「用那麼好的毛線,當然是打給情人的 … 」松頭髮的阿珠奶奶說。
「我看不是喔,恩美有情人的話才不會一天到晚跟我們耗在這裡。」胖嘟嘟的阿霞奶奶說。
老闆阿枝奶奶猜:「一定是一個偷偷暗戀著,很愛很愛的人。」
「嘿嘿,沒錯,是很愛很愛的人。」蔣恩美眨眨眼說,老奶奶們聽了笑哈哈。
「很愛很愛?」阿珠搔搔花白的松發。「我都快忘記很愛很愛是什麼感覺嘍。」
這下,老奶奶們的話題立刻單純到聊起彼此轟轟烈烈的愛情。
阿霞奶奶說:「以前我為了個我愛的男人,離家出走來台北捏,我阿爸氣到把我登報作廢,我當初真是有夠勇… 」
「那有什麼,我只是不想說而已。」阿珠奶奶噓阿霞。「我跟你們說我的秘密,我十八歲的時候喔,愛上一個有老婆的男人,後來被我爸揍到兩天不能下床走路,妳們看……」她秀出手腕上的傷痕。「我還割腕自殺,差點翹頭咧。」
「哇……」大家驚歎。
阿枝奶奶拍拍阿霞。「實在有笨厚,現在想想以前,還好沒死成,不然就沒辦法跟我們在這裡開槓,還吃這麼好吃的餅乾。」
「是啊是啊,我現在過得很舒服捏,還有很愛我的老公跟兒子,還有可愛的孫子,以前怎麼會那麼傻咧?我真想不通。」
「談戀愛嘛,誰沒傻過。」阿枝奶奶歎氣道:「我兒子也是,年輕的時候很愛一個女生,愛到那女生沒錢,還偷偷把我的房子拿去貸款,幸好被我知道,我氣到高血壓,躺在醫院七天。」
哇噬,大家驚歎。
蔣恩美說:「阿枝奶奶,妳兒子有誇張喔。」
老奶奶歎息。「要不是因為我病倒,他大概真的會傻傻的把錢都給那女生吧。他現在當個業務員,很久都不回家,一回家就當宅男,也不交女朋友,大概想讓我這老媽伺候一輩子吧。不該交女朋友的時候他偏偏要戀愛,現在到了應該結婚生子的時候,他偏偏搞孤僻,真煩。」
蔣恩美說:「那不錯啊,他不結婚,就可以一直陪妳啊。」
「我才不要,他只會在房裡打計算機,他才不陪我。換妳講,妳為愛最瘋狂的一次……快。」眾奶奶睜大眼睛等著聽。
蔣恩美抓著打了一半的圍巾,說不出話。她……她沒有,從沒有為愛瘋狂過,那是她終生的遺憾吧,能讓她瘋狂的男人已經不在身邊。
「我沒有欸。」她苦笑,聳聳肩。
嗟!被奶奶們噓,沒人信。
阿枝奶奶說:「妳現在也沒有談戀愛嘍?」
「沒有啊。」
「那聖誕節中午陪我吃飯,我們兩個落單的,要好好慶祝,我烤火雞給妳吃。」
「那我準備什麼?」
「香檳。」
「乾杯嗎?」蔣恩美笑著說:「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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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五日中午!
廣仁宇承認他卑鄙,約劉家耀見面,真正想見的是他老婆蔣恩美。當然,如果……假設如果——劉家耀還在婚姻狀態中,而說不定,如果他夠好運,劉家耀已經跟蔣恩美離婚的話……
唉,廣仁宇歎息,他越想越卑鄙了,竟然希望人家離婚。
在講好的百貨公司餐廳裡等待著,他提早到,心焦如焚。
終於看劉家耀來了,廣仁宇幻滅了,變胖的劉家耀,抱著嬰兒來赴約。
「好樣的你,還是這麼帥啊。」劉家耀熱情招呼,拉開椅子坐下,很驕傲地將孩子塞到廣仁宇懷裡。「你抱抱,我兒子安古啊,可愛吧?」
廣仁宇驚駭著,抱著軟綿綿的一團肉,這……這紅粉的扭來扭去的嬰兒——他心愛女人的嬰兒——他望著這可愛的孩子,心酸。他們連孩子都有了,他還在奢望什麼?傻子。
「老公……我買到了。」一個女人興沖沖奔過來,拎著紙尿布。「幸好有賣,不然我們就慘了。」她拉開家耀身旁座位坐下。
「都是你,連尿布都會忘記,不合格的爸爸喔。」
「我叫妳提醒我啊,是妳忘了。」女人坐好,對廣仁宇笑。「好久不見嘍!」
「妳……」廣仁宇瞪著這清瘦的女子,愣了幾秒,突然猛地將小孩塞回劉家耀懷裡。
「搞什麼!」他站起,抓住家耀領子。「蔣恩美呢?她是誰?幹麼叫你老公?」
「我是關敏嬌啊。」女人喊,又笑了。「難怪你認不出我,我因為一本書,減肥成功,瘦了十五公斤嘛。你想不想知道哪本書?」
「我管妳怎麼減肥的!」廣仁宇吼,又瞪住劉家耀,一副要殺他的樣子。「你為什麼跟這女人在一起?恩美呢?你們不是結婚了?」
「你別激動,你幹麼這麼激動啦?」劉家耀拉開他的手。
「你外遇?」
「什麼外遇?我跟恩美沒結婚,我愛的是關敏嬌。」
「所以你就甩了恩美?」
「什麼甩了恩美?厚,冤枉喔,恩美說她心裡一直有個很愛的人啦,她跟我在一起是為了報恩啦……大家講清楚了,所以各自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啊。你別吼這麼大聲,我兒子會被你嚇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