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爾說他好不容易從同伴手中拿回這項鏈……」大掌捧起佟綺璐翻動項鏈墜頭的右手,松亞傑看著她手心中央光澤閃熠的寶石,道:「他要我代他跟你說聲抱歉,並且請你原諒他們。」
記憶是把殘酷的刀,抵在頸後,逼她面對現實。佟綺璐別開依賴在松亞傑臉上的視線。「他們說的沒錯,這是戰爭,」她對著窗外,嗓音小小地、毫無期望地喃語:「誰也對我沒有任何責任……」
「亞傑,綺璐醒了嗎?」在這戰地醫護營不時興敲門,安秦幾乎直闖而入,即便這是師長的房室,他嗓音未停地道:「罄爸說他想起在哪兒見過綺璐了——她是無國界鄰邊國家外交官的女兒,罄爸幾年前去他們國家簽約租藉機場時,在宴會上見過——」
佟綺璐轉回臉龐來,看著進門的安秦。
安秦語調頓塞,靜了一秒,抓抓亂雲一般的中長髮,走到病床邊。「你醒了,感覺怎麼樣?」他說著,查看一下她的點滴針頭。
「安秦——」松亞傑退到窗邊,倚坐窗軌,朝安秦招招手。
安秦抬眼挑眉,將佟綺璐的手收進被子底下,直起軀幹走向松亞傑。
松亞傑一掌搭握安秦的肩,兩人默契轉身。松亞傑指著窗外,說:「老大剛剛從這兒飛出去——」
安秦驚怪地睜大一下雙眼。「你怎麼讓它飛出去?之樣收到的情資——」
「是你讓它飛出去,安秦——」松亞傑拍拍安秦。「清晨,你送早餐來給我,順便把它從值夜室的籠裡放出來……」
安秦皺眉。「我會把它找回來。綺璐差不多可以停止輸液了,讓她吃點流質食物——」
「我知道。」松亞傑勾揚一邊唇角,垂首,摩摩挺直的鼻樑。「要不要叫希德和你去找?」
「換藥工作那麼忙,還要施打疫苗,多留點人手。」安秦解開肩帶壓扣的貝雷帽,戴上,旋足走出病房門口。
外頭稍稍起風了,松亞傑關掩窗扉,回頭瞅著躺回床被裡的佟綺璐。「你還想睡嗎?綺璐——」
佟綺璐搖搖頭。「我不知道……」不知道該去哪兒……眼睛一閉,想睡,但她知道自己無法安穩睡。
「我帶你去吃點東西。」松亞傑往床邊坐,撕掉她手上的膠帶,拔針。
佟綺璐轉過頭。「你們會把我送走嗎?」坐起身,把腳往床下放。
她的腳白得沒有一點血色,有些地方還貼纏著繃帶,鞋子早在逃難時丟失了。松亞傑注視著那細小的趾尖,在她要觸及地板時,說:「你留在這兒——」他把她的腳移回床上,蓋好暖被。
「你留在這兒,綺璐——」這話彷彿為她的生命指了一個方向。
佟綺璐眸光隱顫,瞅著松亞傑,轉不開視線。
松亞傑也看著她,然後,他將頭上的貝雷帽摘下,放在她枕畔。「我幫你把食物拿來,你留在這兒等我——」
「好。」她低垂臉龐,手摸著白色貝雷帽的青羽徽飾,嗓音沙啞地說:「松亞傑,謝謝你。」
連續好幾個晚上,他唱歌伴她入睡。
他們沒讓她像其它難民一樣——傷病好轉,就前往收容村。師長級人物杜罄試圖聯繫她的國家單位,可惜毫無回音,據說是通訊全面遭掌控,難以真正傳遞。
「別擔心,你的國家沒法庇護你,我們無國界可以給你依靠。」杜罄說。
無國界是最安全的,沒有軍隊會攻擊無國組織,即使空襲警報天天來,那些大鐵鳥低飛而過,嚇嚇人罷。
嗡嗡聲特大。又是午飯後一刻鐘,佟綺璐提著水桶,踏出大廚房後門,要到平原農地的灌溉渠道取水,才走了一小段距離,一架戰機壓掠農地邊上的樹林,表演特技似地直線竄升,猛地,轟然巨響從林子里拉爆一朵沖天灰雲。
警報尖鳴持續著,爆炸聲也一串串。天色一下陰暗,煙塵瀰漫。幾幢稍高的房子屋頂起火燃燒,有人恐懼地喊著「真的來了!這次真的來了!」、「無國界也不保險,大家都會死!」……
「進避難室!進避難室!」
這次,不避不行,畢竟這本就是真戰爭,不是演習,好幾架戰機在空中追逐,哪管下頭每個屋頂都有大大紅十字。
戴白色貝雷帽的男人穿梭在混亂中,不往避難室,聲嘶力竭引導驚慌、傷病的老弱婦孺。
松亞傑與往外擠攘的人影反方向,衝進大廚房。廚房窗戶全被震破,碎玻璃落得滿地,又一個爆炸聲近得像在耳畔,他反射地掩首蹲下、趴伏,感覺房子的地板在晃動,不,是整幢房子在搖震,後門開開闔闔,他眼睛盯著外頭火燒的平原農地。
「綺璐!」
那女孩傷病痊癒後,幫他們分擔些雜務,每天固定替孩童換藥量體溫,餐後總到外頭取水清洗餐具、補足廚房蓄水槽儲量。
洗滌台邊緣,堆棧的杯盤缽碗全掉在地板,松亞傑爬起來,沒讓溢出蓄水槽的水濺灑到。他衝往屋外。烏雲之上,空戰未休。
「綺璐!」他大叫女孩的名字。「綺璐!你在哪兒?」
起火的屋頂噴落赤紅星苗,他快步跳入水道,把頭縮進水面下,一個水桶順著水波流至他頭頂,他抓住水桶,嘩地站直身子,瞇眼望住水桶來向。
第1章(2)
佟綺璐背靠水泥壁,和他一樣浸泡在水中。她的長髮濕了,胸口以下懸浮在水面,像海草,朝他漂繞。「松亞傑……」她叫出他的名字,眼睛在潮黑的水渠裡無比剔亮。「我在這裡,松亞傑——」
松亞傑跨大步,將她擁入懷裡,兩手緊壓著她。好幾個爆炸聲迫近,彷彿炸彈就在他們週身。
「不能待在這兒,太危險了。」水渠蓋遮蔽不全,火焰灰燼紛飛,落進水中,吐冒煙舌,水溫一度一度在升高,松亞傑攬護佟綺璐,雙腳於水中速行。
佟綺璐臉龐貼在松亞傑胸口,兩腿虛浮著,身子教他提抱著,她動了一下,他堅定地將她箍得更牢緊,幾乎弄痛了她。她沒叫出聲,只是閉上眼睛,把手環在他頸背。她的配合,讓他很快到達渠道暗階,爬上堤岸,穿過傾頹中的屋宇夾道,在避難室厚重水泥鋼門關閉前一刻,趕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