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亞傑表情微頓,頷首,傾神聆聽著十四歲少女的願望。
她說:「你們要把我送走嗎?叔叔主張派兵害死了爸媽,我的國家沒法庇護我,無國界也不給我依靠了,我明天一定要走,是不是——」
「我會陪你。」松亞傑終於出聲。「綺璐,告訴我,你的願望是什麼?」
佟綺璐看了他一下,美眸垂合。「我想聽你唱歌——」
松亞傑哼起〈A Thousand Kisses Deep〉,他知道她喜歡這首他常唱的歌。這也許是命運……
她聽著,聽著他醇厚溫柔的歌聲,美眸映著燭光,許了第二個願望。「我想擁有一頂繡著青羽的白色貝雷帽。」
松亞傑解開制服肩帶下的貝雷帽,拿掉佟綺璐頭上的礦工帽,撥順她的發,將貝雷帽戴至她頭頂,實現她的第二個願望。
「松亞傑……」她嗓音打顫著,美眸盈水漾動。「松亞傑,我可不可以不要吹熄蠟燭……林子的路好亂,我怕我走不出去——」
「綺璐,不吹蠟燭,你的願望不會實現。」他停住歌聲,雙掌貼覆她捧麵包的手,凝視著她的臉。她戴貝雷帽的模樣好美,他輕輕在她額前落了一個吻,低語:「綺璐,生日快樂。」
淚水靜淌著,吹熄蠟燭前,她又暗許一個願,一個最大的願——
希望可以不要離開……
這年,她滿十四,他十八正往十九靠。
他們的人生確實如同曠世巨著,有戰爭、有分離,前途不定。他們走上佈滿變量的歧路,一不小心就會錯過彼此,想要重遇,必定是得行越海洋邊界、度過幾個寒冬炎夏。
松亞傑十分清楚,一旦把佟綺璐送至佟奧罕中將身邊,他們再見的機會可說是微乎其微。
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是否能再見到被送往難民營的傷患,那些曾經待過無國界醫護營、令人憐憫同情的戰爭受害者,對他而言,單單是醫療實習經驗——在前往中都港口的路途裡,他如此告誡自己。
她卻說:「你會忘記我嗎?」
像魔咒一樣——寇希德用Imprinting形容他們——但他把它當成她的另一個願望,給了肯定答案。
「會。」松亞傑費了勁,才挪開膠著在佟綺璐臉上的視線。
佟綺璐默默低垂戴著白色青羽貝雷帽的頭,摘下帽子,還給旁座的松亞傑。
就在這個她生日隔天的低溫清晨,他們走出共同待了一夜的樹林,空襲後的景致灰冷冷,僅僅閃著赤紅警示燈的軍車最顯眼,像是沒吹熄的燭焰,預示她最大的願望不會實現。
維和部隊來了專車,載她往中都港口,這一路,他陪著她,只做到——陪著她。她知道,接下來,是分離。
往後,他繼續在世界各處戰亂地執行組織任務,她回到自己的國家過孤島生活。
車子經過一個一個檢查哨,開車的少校是佟奧罕中將派進維和部隊的聯繫官,昨天聽了兩名維和部隊軍官帶回去的消息,今早即刻行動。
「中將一直在找尋佟小姐的下落,他很擔憂你的安危。」少校很堅持,非得在最短時間內護送她回返。
越近中都港口,戒備氣氛越森嚴凝重,武裝士兵一一檢查出入人車,唯獨他們的座車通行無阻,直趨航空母艦泊靠的軍事碼頭。車子一停定,松亞傑戴上佟綺璐還給他的白色貝雷帽,開門下車,站在車門邊,沉沉睨著她。
「我們組織招收年滿十七的新生……」
佟綺璐抬眸,海風將薄陽中的影像吹模糊了,她只聽到他的聲音在說——
「無疆界學園很自由、無拘無束,生活樂趣多樣多貌,女學員全是個性大膽的美女——綺璐,三年後,你沒來,我一定會忘記你。」
第2章(1)
差不多是忘記了。
那年,那場激烈空襲像個爆點,開啟八個月後的停戰協議,叛軍在國際援軍的圍剿下,與中央達成共識,簽訂全面和平協議,六個月後,雙方重組團結新政府,展開戰後復甦活動。
某個煦陽輕照、青鳥凌空的春天上午,這個國家的街頭巷尾開滿艷燦繁花,鴿子群聚民族英雄廣場啄麵包屑,人民衣食無憂、不用再逃難避災,國家氣氛一派融洽,只是醫療部門尚有小混亂。無國界慈善組織因此受委託,留下三名師長代訓醫事人員、協助醫療體系回歸正常運作,出隊學生則由杜馨帶領,整裝拔營,欲返荊棘海。
多久了?他不記得,僅曉得來時未成年,離開送別的氣息滿是熟成酒香。
灌了一口黑麥啤酒,松亞傑站在彩繪著巨大青羽的專機艙門邊,眺望停機坪那幾位大人物,他揚出拿酒瓶的手臂,招來停在杜馨肩膀的鳥兒。老大降落他右肘,拍著翅,學著傳說中那只聰明烏鴉,將尖喙往酒瓶口就。
松亞傑揚扯嘴角,傾斜瓶口,說:「馨爸正在和那些大頭打官腔,你別去亂。」
青鳥飲了一點酒液,發出長鳴,理理羽,跳上松亞傑的肩,靜待著。
引擎低沉轟轉著。話別完畢的杜馨登機,瞧著杵在艙門邊喝酒的松亞傑,開口道:「還沒到家就放鬆?你們六個以後要擔當頭領的兔崽子回學園後,得再嚴厲訓練訓練……無國界慈善組織更得擴大招生,多儲備一些人員——十幾年內戰沒那麼容易結束,和平只是表象,你、你的兒子,甚至孫子,往後一定會再回到這兒執行慈善大業——」
「嘎——」老大叫了一聲,振翅飛進座艙。
「那趕快回荊棘海吧,」松亞傑撇嘴,說:「我要一面接受嚴厲訓練,一面生兒子,兒子生孫子,好傳續我們無國界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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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亞傑莫名其妙想起第一次戴著白色貝雷帽出隊回返時,自己說過的話,感覺像作夢一樣,他睜開眼睛,老大已不知飛哪兒去,徒留一根青羽沾在他灰紫色的敞領襯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