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嘗到了酒的微醺,也嘗到淚水的鹹,嘗到甜蜜,也嘗到哀傷,嘗到誰都沒說出口的眷戀與不捨。
他們嘗到了,惜別的滋味。
隔天清晨,他親自開車送她去機場。因為鄧元弘還沒到,他替她拖行李,兩人來到樓上餐廳,各點了杯咖啡,坐在面窗的座位上,看窗外飛機起落。誰都沒開口說話,默默地傾聽彼此的呼吸,感覺彼此的體溫。
這或許是最後一次,他們能夠並肩而坐了,未來還有沒有機會見面,誰也不確定。
所以他們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又不曉得該如何吐落。
「妳到了國外,人生地不熟,要小心一點。」終於,他低啞的嗓音,敲破了靜寂。
「嗯。」她輕輕點頭,櫻唇銜在紙杯邊緣。
「要蓋好被子,手放進被窩裡,歐洲冬天很冷,妳又老愛踢被子,小心著涼。」
「知道了。」
「天氣冷了要戴手套、戴帽子,吹風容易頭痛。」
「嗯。」
「吃飯的時候不要挑食,不要喝太多酒,那邊酒比礦泉水便宜,可妳千萬不要喝多了,要照顧身體。」
「知道了,老伯,你怎麼那麼囉唆啊?」她歪過臉蛋,明眸俏皮地啾著他。
他不禁微笑,伸手揉揉她的頭。「誰教妳這丫頭,就是讓人不放心。」
「你才讓人不放心呢!」她不服氣地朝他扁扁嘴。「我告訴你,這次出門我沒帶之Notebook,手機可能也不通。」
「我知道。」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搞定,我可不會像以前那樣隨傳隨到。」
「不敢勞煩。」
「你要跟人家結婚,就要認真籌備婚禮,不要什麼都丟給人家做,就算脾氣再溫和的女人,都會被你氣走的。」
他方唇微扯。「妳放心,我盡力不搞砸。」
「還有,你工作不要太累了,要記得按時吃飯,你一專心起來就什麼都忘了,如果沒有人提醒你!」她驀地頓住,眼眸酸酸地刺痛著。他悵然望她,知道她就要哭了,一股強烈的酸楚同樣在胸口揪擰。「你要保重自己。」她叮嚀。
「妳也是。」
「以後我不會再幫你了。」
「我知道。」
「你就算後悔,想起我的好,也——來不及了。」她輕聲哽咽。
「我不會後悔的。」他的嗓音也跟著發顫。只要她幸福,他就不後悔。
「幹麼說得這麼肯定啊?你想氣死我嗎?」她不明白他的用心,郁惱地嬌慎。
「我告訴你,我一定會幸福的,不信你等著看好了!」
「嗯,我相信。」他閉了閉眸,凝聚全身的力量,站起身。「鄧元弘大概快來了,我也差不多該趕回公司去了。」
「你這就……要走了嗎?」她一徑低著頭,面色蒼白,言語和心一樣破碎。
「我該走了。」
「那你快走吧,我不送了。」她不想親眼看他離開。
「燕燕…」他矇矓地望她,伸出手,想摸她的臉,卻在距離只有一寸之遙的地方,黯然垂落。他不能碰她,若是縱容自己愛撫她,他或許再也放不開手。他必須捨得,就算推她離開是他這輩子永遠也彌補不了的遺憾,就算他的人生從此不見光明,他也不能自私地留住她。
他必須捨得她,必須放手,讓她去追求真正的幸-福,他給不起的幸福-…
「我走了。」
他毅然旋身,不說再見。
不能回頭,也不敢回頭,怕一回頭會無法克制地擁抱她,他強迫自己望著前方,筆直地前進,世界在他眼裡,成了一片迷離的霧色-
沒想到魔王也會這樣說話,睿,我們來跳舞!
因為你喝牛奶的樣子可愛嘛!
別裝傻了,你想耍什麼招數,我很清楚。
為什麼總是我在等你?
不行,我一定要錄下來。
我一個人就佔了兩種角色,所以當不成你的妻子,我並不會覺得很遺憾。
她說不會遺憾,即便跟他在一起,他給她的只有黑暗與傷痛,她仍是那麼甜美地笑著跟他說,認識他真好。她不遺憾,她說不遺憾。睿……
從今以後,他再也聽不到她這樣嬌嬌喊著他了,再也看不到她輕盈地踩著水花,在他面前舞成一朵最絢爛的花。
原來要割捨,是那麼不容易,原來他做不到全然無情,原來他的血還熱著,還懂得流淚。
以為這輩子已經無血無淚了,自從父母雙亡的那天起,他便在心裡養著恨,任其蔓延滋生。
他只是不曉得,原來還有另一種不知名的生物在他心裡共生著,一根一根,拔掉他的刺。
可她走了。
他失去她了。
他曾失去家庭,失去親情,他發過誓再也不要失去任何東西,對於他想擁有的,他一定會不擇手段地奪取。他曾經歷過失去,知道失去的滋味有多空虛可怕,他不願再嘗。可現在,他失去她了,是他自願放手的,因為她太美太好,而他,沒資格「擁有」……
口袋忽地傳來一陣無聲的震動,他取出手機,讀取簡訊!
你送走她了嗎?
他深吸口氣,一滴眼淚落在屏幕上。
是。
你真傻!為什麼要讓她誤會你跟我求婚?我們明明分手了。
因為我不想她為我擔心。
因為他不想她為了他,走不開。
因為他能給她的,實在太少太少,而這是他唯一能給的,最後的溫柔!
再見了,燕燕,我最重要的人。
曼谷機場。人來人往的過境大廳,江雨燕與鄧元弘相對佇立,四目相凝。
「所以,我們就在這兒分道揚鑣了?」良久,他沙啞地揚聲問。她輕輕頷首。「再見了。」
「接下來妳打算去哪兒?」
「我有個朋友在越南工作,我打算先去投靠她一陣子,然後再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住下來。」
「隱居寫書?」
「應該吧。」
「真好,終於可以實現妳的夢想了。」他清朗地微笑,為她高興。
「謝謝。」
「那,再見了。」他伸出手。
「再見了。」她與他握手。
他遲遲不放開。「妳知道的,小燕子,只要妳願意跟我一起走,我不介意妳還想著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