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做好的企劃檔案叫出來,轉動螢幕方向,向他介紹她所做的企劃案。
「這是四連棟給我的靈感,為你量身訂作的展覽主題,展場不大,約十坪的小房間,唐先生重視家庭,因此主題為『起程』。」
從展場的設計、擺設、大小……等等,模擬展場,大大小小的擺了十個展示櫃,整體色調偏向黃褐,從外觀上看來……
「飯廳?!」唐謙一忍不住挑眉,雙目乍亮,像是發現了有趣的東西。
她果然厲害,引起了他的興趣,展場設計就像一個家庭的飯廳,五張椅子圍著小圓桌,他甚至已經想到該怎麼著手創作有趣的陶藝品。
他有興趣了!看出他的反應,步薇琳積極地介紹。
「一般人對唐謙一作品的印象,是大膽、強烈對比,但是這陣子觀察下來,我認為現在市場流通、收藏的作品,彷彿承受莫大的痛楚,不像我現在手上這只杯子。」她搖了搖手中的咖啡杯,暗紅色的釉色乍看很突兀,圓弧的線條卻柔和了不協調感。
「第一眼會覺得格格不入,其實非常柔和——尤其你雕刻的櫻花堪稱一絕,深受日本人喜愛,我想若顛覆一般人對唐謙一的印象,你首次在東京的展覽一定會非常成功!」步薇琳完全認同他的才華。
不只是盛開的櫻花,萌芽、含苞、枯萎、凋零、殘破,他對櫻花的姿態瞭若指掌,呈現在陶器上栩栩如生。
唐謙一的眼神冷了下來。她為什麼會察覺到他透過櫻花表達的憤怒和痛苦?
「我拒絕。」他悍然拒絕。
該說她厲害嗎?連合作五年的經紀人都摸不透他創作的方向,也不瞭解他透過陶藝表達的事物,她卻抓住了,還若無其事的評論著。
他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他不欲人知的感情被翻了出來,以為他藏得很好,埋得很深,連高明的藝術評論家都騙過了,卻偏偏騙不過一個外行人?
「呃?」步薇琳不解,他明明很有興趣的,為什麼突然冷了下來?「你對企劃案哪裡不滿意?」
「企劃案不錯。」他淡淡地輕啜一口咖啡,認定她的能力,但不代表他會配合。
尤其是開展地在日本……
「既然如此,為什麼拒絕?」步薇琳不甘心,也不能理解。「難道是價錢問題?」如果是這樣,那麼就為難了,這回以慈善為目的舉辦展覽,藝術家都是無條件參與,主辦單位只提供車馬費,在預算上面……
「我不缺錢。」唐謙一懶懶地回道。近年他光靠賣陶藝品的收入,夠富裕了,就算民宿經營賠錢,他也能讓下半輩子過得闊綽。
「這是慈善公益……」步薇琳不解,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我很樂意參與公益——日本以外的地方,我絕對答應。」他只是對舉辦的地點有意見。
「你不想去日本?就為了這個理由拒絕我?」她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就算提出你有興趣的企劃?」
「沒錯。」唐謙一回答得理所當然。「很高興你瞭解了,我想,我們已經談完了。」他起身欲走。
「慢著!」她喊住他,無法接受這個莫名其妙的答案。「為什麼?」
他露出嫌惡的神情,「就是不喜歡日本,如此而已。」
第4章(2)
這個回答把她氣壞了!
「你知道有多少藝術家一輩子也無法得到這樣的機會?」步薇琳忍不住滿肚子怒火,她一定要把想法說出來。「一個大好機會就在你面前,只因為個人喜好而拒絕,你有沒有在為你的事業做規劃?」
任何一個從事藝術相關工作的人,怎麼可能沒有企圖心,門有多窄,路有多少,身在藝術界裡的人不會不清楚,靜待伯樂主動找上門?哈!別傻了。
唐謙一絕對不是那種默默等待伯樂發掘的人,他會主動爭取。
但她冠冕堂皇的語氣,激怒了他。「你懂什麼?距離展覽還有多久?剩下多少時間可以製作?展期我必須在日本停留多久?一周?兩周?哼!我為何要去一個我厭惡的地方,拋下我八十歲的奶奶一個人在台灣?」
最後一句話將步薇琳堵死。她忘了,讓奶奶一個人在這棟房子裡生活,怎麼想都不放心。
「要我去日本,我的答案永遠只有一個——不。」他起身離開,已經沒有再討論下去的必要。
慈善展沒問題、企劃沒問題,就是日本有問題——這種爛答案,她怎麼可能接受?
「你莫名其妙!」她在日本出生長大,母親是日本人,半個日本人的自己無端被厭惡進去,深覺被羞辱了。「明明就有個很日本的名字,謙一!」她聽過奶奶用日文喊他,故意如法炮製。「你踏進我房門的時候沒想過我也是半個日本人嗎?」沒風度的轉身走人,算什麼?
唐謙一腳步停頓,以極緩的速度回身,如炬的目光狠狠鎖定她。
彷彿被狩獵中的獅子盯上,當下,步薇琳懊悔自己的口不擇言。
他朝她向前一步,她直覺退一步。看著往她一步步走來的男人,排山倒海的憤怒全是針對她,但,她何錯之有?
一想通,步薇琳挺直腰桿中,她不逃了,任憑陰影將她籠罩。
唐謙一伸手觸及她的發,動作、語氣極輕柔,卻令她不禁打寒顫。
「不妨告訴你,我討厭我的名字,希望你別再用日文喊我。」他臉上明明帶著笑意。「再告訴你一件事——我最討厭櫻花,尤其是櫻花雨,落了一地煩死人,掃都掃不完,就算你誇我櫻花彫得好,我也不會開心!省省你的力氣,滾回日本吧,這裡不歡迎你。」他斂容下起逐客令。
這個女人輕而易舉挑起他的憤怒,因她無心地直指出他內心深處的黑暗面。
他怨恨卻不得不接受的事實。
「你……」步薇琳被他帶刺的言詞激得眼眶泛紅。「很遺憾,我們彼此立場不同,但是,不代表沒有合作的機會。」她被氣得快哭出來,工作四年來,她沒有受過這樣的羞辱;可撇開私人情感,她還是認為和陶藝家唐謙一未來還是有合作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