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奶奶等了六十年……這個人,早就不在了……」唐謙一一瞬間無法釋懷。「不在了……」那麼漫長的等待,而這個人,根本就不會回來。
「謙一君,村上家對子繪小姐造成的傷害,請原諒。」強悍的村上社長,縱橫建築業界六十幾歲的強人,轉過身,對唐謙一伏跪行禮。「很抱歉。」
唐謙一守不住這樣的大禮,眼前的老人是自己的長輩。
「社長別這樣,晚輩受不起。」他連忙將老邁的村上雲龍扶起。
「一切都是我的錯,當時如果我讓俊彥走,我讓他走……就不會造成所有人的遺憾……」村上雲龍流露出愧疚之色,藉著唐謙一扶他起身時,緊緊握住他的手。「我做夢都沒想到,會遇見俊彥的後人……你一定是俊彥的後人,你跟俊彥長得一模一樣……我應該讓他走……」他不停的重複著這句話,老淚縱橫。
唐謙一眉頭微攏,不解村上雲龍的話意。
知道老人心情稍微沉澱後,緩緩訴說六十年前的故事,他才明白前因後果。
村上俊彥,是村上家的次子,不若兄長霸氣,但才氣縱橫,是村上雲龍引以為傲的弟弟,他們兄弟情深,合作無間,直到村上俊彥到台灣參與採礦工程,一年後,村上俊彥派電報回來,說他愛上了一名台灣女孩,打算結婚,並且不回來了。
此決定對村上家來說無疑是顆原子彈,原本已經為他談妥了婚事,就待村上俊彥回來迎娶,現下全亂了。為了阻止他在台灣先行結婚,派出父親病危的電報,將村上俊彥騙回日本,強壓其完婚。
「但俊彥不願就範,逃婚了,並未迎娶任何人,請你理解,俊彥並未背叛子繪小姐,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村上雲龍遙想當年,儘管已經過了六十年,他還記得那一天俊彥決然的神情,不畏父母的強勢,不顧他的威迫,趕走所有服侍的僕人,甚至將強行壓他上禮堂的親兄長,狠狠揍了一頓。
「我們監禁了他一年,一年來,俊彥不只一次策劃逃跑,他本來會成功的,可惜……」就在最後一次,村上俊彥趁著全家撤離東京戰圈避居鄉下時,他拿著暗中買到的船票,打算趁亂逃揍回到台灣,誰知卻逃不過無情的炮火。
「俊彥就死在我面前……到現在,都六十年了,我還記得他不甘心的眼神……」俊彥全身浴血,仰望著天空伸長手,喊著心愛之人的不甘眼神,每每總讓他自責不已。
他們在意俊彥所愛之人不是出身名門,又如何呢?人死了,還有什麼好在意了?要他活著,一切才有意義啊!
「父母往生前仍念念不忘俊彥的遺願……你來,你跟我來。」村上雲龍急切地拉著唐謙一走出小廳,踏上蜿蜒的長廊,來到內苑。
一株老邁的吉野櫻就在眼前,但花季已過,早就不見櫻花蹤影。
在這株老吉野櫻旁,有一個獨立的房間,和式拉門一拉開,一個時間停留在一九四五的房間,映入眼簾。
房間內所有的東西都被保存得很好,一樣一樣就像是主任從未離開,小圓矮桌上擺著一幀泛黃的照片,照片中的男子英氣十足,穿著合身筆挺的日本軍裝——照片中的男人,和唐謙一五官非常的相似。
沒有人會懷疑唐謙一和相片中的男人之間的親屬關係。
但讓唐謙一震驚的,並不是自己和爺爺的相似,而是房間正中,張掛著一件白無垢,上頭是華麗精細的白鶴圖騰,以及其他象徵吉祥的圖案。
「六十年了,俊彥準備的白無垢,總算找到了主人……」村上雲龍喃喃說著。
唐謙一望著房間中那件白無垢,想到奶奶每每耳語總會提到的,爺爺將會為她帶回來的嫁衣。
看見這件古董嫁衣,唐謙一釋懷了……
奶奶並沒有被拋下,爺爺要回來的,他只是回不來了,不是故意拋下奶奶一個人,這個答案……夠了。
「奶奶一生未嫁,等待爺爺歸來……她等到了。」因為未來不可預測,所以期待才會有希望……他的眼眶不禁泛紅,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觸碰這件保存了六十年的古董嫁衣,爺爺為奶奶準備,但卻來不及送給奶奶的結婚禮物,如今就在他面前。
心酸無限蔓延,眼眶濕潤,激動的情緒讓唐謙一不知該如何表達心中的話語。
「我卻帶著怨恨,恨著這個一樣懊悔的人……」
知道一雙溫暖的小手覆住他的臉,低頭,見到步薇琳哭花的小臉和紅腫的鼻頭,讓他笑出來。
怎麼有這麼可愛的女人?他還沒哭,她就先替他哭了,讓人感覺好窩心。
他這一笑,讓眼淚跟著落下,再也止不住。
「是奶奶的新娘禮服……」一直跟在他旁邊靜默不語的步薇琳,此刻語音含糊不清,原本靜靜的在旁邊聽故事,默默的落淚,知道看見房間裡的白無垢,以及唐謙一壓抑的神情,她就受不了哭了出來。「你不恨你爺爺了吧……來日本是對的……」
「對……」唐謙一一手抹去自己臉上的淚,另一首抹去她的,明白對方的彼此,為了找到答案而心酸——這麼相愛的兩個人,竟然無法廝守……他不禁慶幸,他沒有執著不來日本,他來了,而且找到答案。
奶奶會怎樣?悲傷?還是喜極而泣呢?唐謙一想告訴奶奶這個好消息,爺爺是要回來的,同時,告知壞消息——他也回不來了。
「嫁衣要帶回去給奶奶哦……」步薇琳抓著他的衣領,哭著說。
「沒錯,一定要帶回去給奶奶,還有圖……」雖然被奶奶的嫁衣感動不已,但唐謙一仍未忘記此行的目的。
「謙一少爺。」此時說話的,不是村上雲龍,而是總管阪本健。
唐謙一狐疑地望著他,不明白他為何喊自己少爺。
「俊彥老爺是我的恩人,沒有俊彥老爺的提拔,就沒有今天的我……」他一改之前在展場對唐謙一的態度,恭敬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