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進了這間不知為何竟高朋滿座的野店起,軒轅如相便敏銳地注意到他們究竟一腳踏進什麼店裡來了。而就在坐下不久後,她亦發現了,坐在她對面正喝著濃茶提神的盛守業,在他的眼下,正積著一層因她而生的暗影。
接連看顧她三日不睡不息,為了照顧她這個女人新手,造成這一切的他真的是累壞了,這三日裡,只要她覺得沒胃口不想進膳,而他怎麼勸哄怎麼餵食也不管用後,他便以一不負責地跟著她一塊兒挨餓。
當盛守業知道她這回逃出家門身上並未帶多少錢,正打算節省度日時,他二話不說地包辦了她的衣食住行,樣樣都給她最好的,為了她的身子,這三日來他還不放心地連找了三個大夫來為她看過,就只是想確定她真的沒事,單純只是還不適應女人這回事。
不知為何,在他為她做所之事愈來愈多,而她也看在他本就虧欠了她的份上,愈欠他人情愈多後,一種得理不饒人的淡淡歉疚感,始終像株不該存在的惡苗般,被栽植在她的心坎上,並漸漸在她的心底往下扎根。明明當初說出恩怨分明這句話的人是她,可從頭至尾,最恩怨不分的人卻也是她,而他,為什麼還是願意承擔下她所有的怒火,以及忍耐著與她身份不符的種種不當言行,從不同她計較這些?
修法習術多年,並以正派自居的她,一點都不喜歡自己這等像是在欺負人的卑鄙行徑。
可她,卻怎麼也沒法拉下臉在他的面前承認。
再次打了個呵欠的盛守業,在瞧向她時,有些意外地看著她面上難得草木皆兵的神色,而後他轉首看了看四下直盯著他們的店中客人們,某種蠢蠢欲動的氣息,趁著他精神不濟時已偷偷潛進了這間野店的裡裡外外。
「妳的仇家?」被一大群妖物給困在這間野店裡,她之所以不急著逃出去,該不會是她對自個兒的術法太有自信,故想以一敵眾吧?
「我從不與人為敵,除了你例外。」軒轅如相邊說邊在桌上與他所坐之椅上各貼了一張黃符,「待會不管發生什麼,你只要坐著不動就不會有事。」
他眼中盛著一抹愕然,「妳會救我?」
她不自在地別過臉,「總不能眼睜睜的任你被這群妖物給吃了吧,到時開陽大人會傷心的。」對,她只是心疼那個深深崇敬義兄的開陽而已,她才不是在擔心他或想彌補他什麼。
盛守業沉默了半晌,而後話中有話地說著。「妳的心太軟了。」就因她曾算出他是個凡人,所以她便要救他這個為她帶來這一切的禍首?在把責任攬得太大之餘,她會不會也太好騙了?
「那又如何?」
他以幾不可聞的音量在唇邊低喃,「別老是動不動就將妳的把柄亮在我眼前,我會吃死妳的啊。」
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的軒轅如相,才想湊過去聽清楚,下一刻她即被他給摟至懷中牢牢抱緊。
「別又來這套了。」她朝天翻了個白眼,一掌按在他的面上想推開他。
他心情甚好地親親她的掌心,「咱們不都已坦誠相見過了?」
「那只是沐浴而已。」她就知道再怎麼正常的小事,到了他的眼中都會被扭曲成不一樣的觀點。
「我還曾從頭到腳徹底的對妳上下其手過。」他邊說邊分心地瞧著眾人面上的反應。
「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小心眼的計較那些做什麼?」她都強迫自己得忘了那些才能與他相處,他還端在心裡回味不成?成功地讓店裡所有的妖物都聽明他倆的關係,也順利緩下店內劍拔弩張的氣氛後,盛守業鬆開了兩手,但當她坐回對面不放心地戒備著四下時,為了轉移她的心思,他一手調過她的臉蛋。「有件事我一直很想找個機會問妳。」
「何事?」他一定得挑在這種四面受敵的節骨眼上同她閒聊嗎?
「妳的祖上……是不是有個姓燕的?」這事已困擾他家歷代祖先好幾百年,也吊著他的胃口很久了。
「姓燕的?我家首位先祖就姓燕啊。」怪了,這等軒轅家的秘事,他這外人怎會知情?
「那妳怎會姓軒轅?」他神情激動地緊握住她的兩臂,「妳家二代的先祖究竟是從父姓還是從母姓?或者他是被撿來收養的?」快說吧,別再折騰所有人了。
始終不知他為何要天外飛來這一問的軒轅如相,緩緩地格開了他的兩掌。
「你問這做什麼?」滿肚子壞水的他,這回又有新花樣了嗎?
他頗為心虛地頓了頓,「呃……服務大眾?」
「哈?」
「沒事,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雲淡風輕地帶過後,他雙目盛滿期待地瞧著她。
「都幾百年前的事了,我哪會知道?」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繼續轉過頭提防著野店裡的所有妖物成員。窗外的雪地靜靜地反射著天頂燦眼朝陽,將軒轅如相美好的側臉映照得如同一首詩人方以新墨寫下的詩般,一翳一翳的風情怎麼也掩不住,盛守業貪婪地睜大了眼瞳,甚想就這麼停下光陰的腳步,讓此刻擱淺在他的心上,再不要讓她走失在他的記憶裡半步。
他還記得,一開始,那是張讓他震驚的美麗側臉。
在她十歲後,當他首次知道她是男而不是女,他是很錯愕也有些困擾,但,卻從沒有過半分的遺憾。
就在她換回男人的打扮,並以男人的身份生活下去後,他很確定,總是喜歡在暗地裡瞧著她的一舉一動的他,對她所懷著的,並不只是純粹的恩情而已,因那等想要獨佔她的心情,從一開始就倔強地不肯自他的心房走開。
無論她是女孩裝扮,或是搖身一變成了個青年,或是成了名揚術界的軒轅大師,在他的眼底,她始終都一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從來就不曾為他的感情帶來絲毫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