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回卡片,才放回口袋裡,身前的女人又迅速把衛生紙和米塞回給他順便把另外兩袋裝得滿滿的購物袋也塞到他手裡。「走吧。」說完,她掉頭就走,甚至沒有試圖等他。提著大包小包,他快步跟上那走起路來活像在跑步的女人,那並不難,而且提那些東西對他來說並不重,對她來說卻不然。
雖然塞了一堆東西給他,但她自己也提了四袋食物和雜貨。
購物袋深深陷進她的手指中,雖然有些吃力,但她依然走路如風。
「我不知道我是妳老公。」他來到停車場,掏出車鑰匙,把後車廂打開。
她把手中的東西全放進車廂裡,回道:「我也沒說你是,只是懶惰解釋介意,我可以回去和她說清楚。」
老實說,他不介意。
所以他聳了聳肩,「不用了。」
一個老太婆提著菜籃從他旁邊走了過去,和他與她點頭微笑。
他再次一愣,身旁的女人卻禮貌的回以微笑。
從來沒有人會和他點頭微笑。
人們總是畏懼他,即使他收起了爪,藏起了鱗片,隱身在人群之中,那些膽小的人類,總會潛意識的避開他,本能的不願和他靠得太近。一位媽媽牽著五歲的男孩走過,男孩小手中握著的橘子掉了,滾了過來,停在他腳邊。她推了他一下,「幫忙撿一下。」
不自覺的,他彎腰撿拾起那顆橘。男孩奔跑過來,怯怯的停在他面前,渴望的看著他手中的橘。
「杵著做什麼,還給人家啊。」她開口叨念。
他把橘子還給了男孩。
「謝謝叔叔。」男孩臉上浮現開心的笑意,兩手捧著那顆橘,和他道謝。
他有些愕然,呆了一呆。
「不好意思。」男孩的媽媽上前,臉上有著歉意。
他沉默著,不知該說什麼,身旁的女人自顧自幫他回答。
「沒關係。」她擺擺手,「別介意。」
「小華,有沒有和叔叔說謝謝?」
「我說了。」
「他說了。」男孩和她同時開口,相識而笑。他繼續沉默,那位媽媽微笑起來,稱讚著自家的寶貝,「好乖,和叔叔說拜拜。」
「叔叔拜拜。」男孩乖巧的說。
「謝謝你們。」男孩的媽媽再次和他們點頭微笑,這才牽著孩子離去。
那男孩走遠了,還不時回頭看他,笑著和他揮手,好像他是什麼好心的大叔一樣。
他關上了車廂,看見她還在對那孩子微笑,才發現!
那老太婆會對他笑,是因為她;那孩子會和他道謝,也是因為她。
因為她,讓他看起來像個人類,感覺起來也像個人類。
他不知道該怎麼想。
他不喜歡人類,膽小、無用,生命短暫,一不小心就會死了。
但,這是第一次,有陌生人對他微笑,不是因為他的力量,不是因為他的身份,不是因為他的錢與權,只是因為他是他。
感覺……有點奇怪……
可說實在的,好像還不賴。並不覺得……反感。
第十四章
他是個任性的傢伙。孤傲、偏激,幾近憤世嫉俗,卻又莫名脆弱。話說回來,她自己其實也好不到哪裡去,她知道旁人看她,也認為她牙尖嘴利,太過冷淡又難搞。
在外忙了一天,她回到家,泡在自己的浴缸裡,浸在熱水中,讓意識和身體一起漂浮放鬆。
熱水溫暖了她的身軀,一點一滴的帶走一天的疲憊。
半個月前替他大採購之後,她煮了雞蛋粥,又教他自己做簡單的三明治,他那天吃得很高興。她本以為那麼簡單的東西,他自己做起來應該不難,但第二天她去時,發現他又沒有吃東西。
「我做的不好吃。」
他鑽眉怒目,一副都是她沒教好的模樣,讓她想拿刀柄敲他,卻聽他下一句接著說。「沒有妳做的好吃。」那其實也是抱怨,他的口氣和表情都是。她不該因為那根本不是稱讚的稱讚感到高興,但她無法控制聽到那句話時,驀然升起的飄然和愉悅。
懶惰的男人,都是這樣被女人寵出來的。
但她是他的清潔人員,兼廚子;她上星期已經拿了新的合約給他簽。
她告訴他,雖然如此,他還是要自己學著煮飯吃,不然會太閒,他已經有錢到不需要工作,太閒只會讓他無聊到胡思亂想。
兩個星期過去,他雖然會試著做一些她教的簡單料理,但卻不太吃。
他說不好吃,她倒覺得沒差那麼多。
他的錢,還在她戶頭裡,他不肯告訴她,他的賬號。
無論她說什麼,他就是不肯講。
她已經開始考慮,是否乾脆把錢以他的名義捐出去。
她不想和他走得太近,卻又無法將他拋在腦後。
他在新的合約裡,要求她必須每天去他那裡煮食一次,加上打掃清理的時間,每天至少都要花超過兩個小時。天天去那裡報到,讓她更加清楚他的生活有多貧瘠,過去兩星期,除了她強迫他那次,他從來不出門,他也不看電視不上網,他的電話也從來沒響過,至少她沒聽它響過。
她懷疑,她是他每天唯一開口說話的對象;她懷疑,以前她來打掃時,他是刻意避開,因為不想和人說話。
有時看著他,她會不由自主的好奇,究竟是遇到什麼事,才讓他變成現在這樣自閉。
她不該關心他,但在他以為她沒注意的時候,他會站在臥房的窗邊,看著樓下的人群。每當那時,她總會在他眼裡看到可怕的死寂與荒蕪,好像他的魂不在那裡,好像這世界對他來說,無聊得要命,而他再也不想活下去。
她不懂他究竟有什麼毛病,明明他什麼都有,卻把自己關在屋裡。
然後當他抬起頭,看著她時,她又會看見他眼裡無以名狀的情緒,像是有什麼東西如蛛網般將他緊緊綁縛住,而他希望有誰能來將他救出去。
每次看見他那求救的表情,她都想轉身逃跑。
可他那模樣,太像十五年前的自己,她還記得她顫抖的爬上高樓時的絕望,還記得那年的寒風用力拉扯她的裙角,吹拂過她的耳畔,好似在悄然低語:只要往下跳,死亡就能將她的痛苦,和體溫一起帶走……她閉上眼,深吸口氣。當年她無法對那個女孩伸出援手,至少能試著幫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