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意的,是那該死的巫女,竟膽敢再次讓他失去他心愛的女子。
曾經有過的深仇大恨,和失去她相比,竟渺小的有如沙粒。
冷冷的,他嗤笑一聲。
自嘲的笑,卻消不去心中的痛與苦。
看著那楝在陽光中,菩提樹下,光影明滅的屋宇,他深吸口氣,卻仍感覺不到她,那麼近,仍無氣息,但他知道,她在那裡。
澪被秦無明庇蔭,是妖魔之中公開的秘密。
她只可能帶秋然來這裡,她肯定以為成了妖怪的他不會來,也不敢來這裡,來到這個會直接被拉下阿鼻無間的禁地。
說不怕,是假的。他還想活,他不甘心,所以才拋棄了人的身份、自尊,成為妖魔役使的鬼,然後又因她而甘願變妖。他還想和秋然在一起,所以才怕,他不想自投羅網,被關進無間地獄。但她在那裡。
為了她,就算叫他直接走下黃泉,他也願意。
所以,他深深的吸一口氣,然後朝前走去,走進街巷之中,走向她所在的禁忌之地。
他從街頭,來到巷尾,站在院子外,那小小的柵欄木門旁。
雖然還在外面,恐怖的陰寒已排山倒海而來。
那院子裡,無蟲也無鳥,只有無數紅花猙獰,即使在溫柔菩提之下,依然怨恨怒咆,哀號呻吟。
他推開門,走進去。
才一步,赤裸的足下瞬間燃起高溫青焰,狠狠燒灼著他。
衣褲仍在,足下青焰恍若虛幻。
它們對現實之物毫無損壞,對他卻有著十足的殺傷力。
他痛得不由自主,即使用盡全力,身上隱藏起來的鱗片仍一一現形,手腳利爪全數伸出。他忍著痛,再走一步,另一足也跟著踏上那看似濕潤,卻火燙的泥土。
青焰狂燃,猛燒
她不知道是什麼引起了她的注意。然後才發現,是空氣。晃動的空氣,造成她的耳鳴,她很熟悉這種感覺,那是法陣遭人從外面入侵時,才會引起的空鳴。
她睜開眼,在瞬間領悟,他來了。
心,一緊。
看著面對前院的窗,她屏住呼吸,不覺揪緊臉旁的枕巾。
她想閉上眼,卻感覺到另一次波動,聽見他痛苦的悶哼。
他正強行進入這強大的結界之中。
空氣再次顫動,他又哼一聲,她的心跟著一震。
他一次又一次的,強行撞擊著這結界,讓空氣一再晃動。身不由己的,她下了床,來到窗邊。落地的窗簾遮掩住她,窗外的陽台下,他正穿過庭院,青色的烈焰在他腳下冒出,席捲著他全身上下,他赤腳踏過的地,都已焦黑。他露在衣外的手腳,有著銳利的爪,佈滿青色的鱗片。
他咬著牙,再踏一步,震動著空氣,撼動著結界。
青焰熊熊,更猛,更烈,阻止他的進入。
他因劇烈的疼痛,低咆出聲。
她捂著嘴,捂著心,想退開,卻沒有辦法動。
他很痛,她知道他很痛,他額上青筋暴起,眼角也飄出了淚,但淚水卻在瞬間被蒸散。
她感覺不到熱,但她曉得他不一樣,他身陷那火焰之中。
他赤裸雙足上的鱗片和其下的皮膚,在那兇猛青焰下,被燒到起泡焦炙捲曲,變成炭黑。
在他每踏出一步時,那些焦蝕的炭片片剝落,其下迅速長出了新的皮膚與鱗片,但那火焰卻也毫不留情的再次舔吻吞噬著,它們再次被燒得焦黑剝落,不斷重複。她光看都覺得痛,他卻不肯稍退。他喘著氣,握緊了拳頭,吼著,朝前再走一步。她的心,再一抽,劇痛。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滾落。
不要…
不要再走了……不要再過來了……
她心痛的哽咽,在心裡無聲哀求。他卻依然忍著灼燒火焚,一步一步,堅定的衝撞著結界,繼續往前走。
他走過了大半個庭院,在那些如血般艷紅的彼岸花之中,痛苦的喘息著,吐出來的氣,都成了灼灼的白煙。
緩緩的,他再踏一步,那一步,有些跟鎗。
他開始變得虛弱,青焰卻燃得更凶,更艷。
猙獰的紅花,在他身邊搖曳著,顫動不休。
他重新站穩,立於院中的小徑,咆哮著再踏出一步,卻還是不支跪跌;迅速的,他以右手撐地,半跪著,抖顫著,但連觸地的手,跪地的膝,都燃起火焰。
那受著青焰焚燒的妖,是如此狼狽,從頭到尾,揪著她的心,抓著她的魂。他繃緊了肌肉,直起了身,繼續向前,卻又再次跪跌。看得她,心神欲裂;痛得她,也似火焚。為什麼那麼笨?為什麼還要繼續走?她已經一再將他推開了啊!為什麼還要來?
她抓著窗簾,雙腿無力的跪到在地,捂著疼痛的心,泣不成聲。
無間獄火,一步舔膚,二步噬心,三步燒魂!
他痛苦的跪倒在地,對抗著這冥域鬼火,只覺皮開肉焦,五內俱焚,燒得他神魂欲分。
但她在這裡,一進來,他就感覺到了。
她在這裡。
他只要繼續走,一定能找到她,一定能。
他嘶吼著,奮力再起身,搖搖晃晃的再走一步,又在火燒煙升中,跟鎗跪地。
這塊地,吸走了他的力氣,每一步,都讓他更虛,他身上,每一處接觸到地面的點,都燃起青焰,從赤足、兩掌,到雙膝,無一遺漏。他可以看到自己的手在抖,浴火的掌爪陷入泥土中,掌背上的鱗片一次又一次的焦黑剝落。它們生長得越來越慢,他的力量正在消失,如潰堤般洩走。有多久,沒如此狼狽?有多久,沒這般卑微?
他幾乎要笑了出來,但這火焚的痛,沒有失去她那麼疼。
差多了,差多了……
就算用爬的,他也要爬下去。
他深吸口氣,再次以手撐起自己,樓下的店門,走出了一個男人。
那人,俊美無儔,神情清冷,俯視著他,問。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我……」他抬起頭,看著那個男人,金瞳收縮,嘎啞開口:「來找人。」
男人俊美的臉沒有一絲表情,只問:「你不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