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閉眼,深呼吸,好一會兒,波濤起伏的心緒終於平靜。
「顧先生是在威脅我?」
他挺佩服她,少有官員在面對親友涉案時,還能保持冷靜,她若再做到公正嚴明,便真正是明鏡高懸的青天大人。
「有道是民不與官鬥,顧某一介平民百姓,豈敢威脅大人。」
他要不敢便沒人敢了,她現下越看他那張出塵脫俗的臉越不爽,心思百轉,一個主意浮現腦海。
她來到他面前,手指拂過他文才落坐的長几,揮落點點木屑沾滿地面。
「你早知我會去救恩師,便一路跟蹤我?你想怎樣?阻止我去柳城?」結果他卻意外撮合她與韓鈺聯手救李壽,想必如今後悔莫及吧?
「我是跟蹤你,卻沒想妨礙你。」因此他才會這麼巧合,和她一起被黑子綁架。
「你要殺人,我要救人,你卻說不阻止我。」她撇嘴。「你撒謊。」
「我承認我是騙子,但我不撒謊。」不過常常說些讓人誤解的話。「而且李壽也沒你想像地弱,他掌中樞多年,翻手雲、覆手雨,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我——」顧明日想起父親,忠心為國卻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若非恩師搭救,他如今也是孤魂野鬼一縷,此仇不報,他何以為人?「總之,你不去柳城,他還有一線生機,你若去,他才是真正死定了。」
「所以你跟蹤我是想保護我?讓我可以平平安安進柳城?」她才不信。
「難道你沒發覺自己的護衛隊有問題?」
她突然想到韓鈺對她的行蹤瞭如指掌,所以……她的護衛隊早被人滲透,他們會安排她的行程,若她不聽話,就嚓——宰了她。
她想到自己從閻羅殿前走一遭,心頭一涼。
「好,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若無其它問題,請你出去,我要想一些事情。」
「你還想包庇李壽?」顧明日平時是個挺冷靜的人,但提到李壽,他忍不住動搖。
「我不會偏袒誰,我只相信證據。」她不是第一天入官場,審過無數類似案子,她很清楚,這時候慌亂對誰都沒好處,必須平心靜氣。「就算我的護衛隊有問題又怎樣?你沒有李壽為惡的證據,我就不會辦他,你再撩撥我也沒用。」
他深吸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抱歉。」
「沒關係。請你出去。」
「好。」他喜歡她話裡的清朗,也許不中聽,卻夠堅持,為此,他願意對她付出信任,看這位人人歌頌的青天是不是真的公正嚴明。
不再說話,他彈彈衣擺,往外走。
水無艷的視線緊緊追著他,看他跨步,躍過一小灘茶水。
耶!她無聲地揮舞著拳頭。就知道他裝瞎,那麼一點水,正常人都不一定避得開,何況一個盲者,待她揭穿他的假而具——
但她只興奮了一剎那。下一步,他踩中一堆木屑,灰灰點點黏滿他青色布靴,而他毫無所覺。
她愣了。他沒瞎嗎?他看不見吧?
這個人,不管怎麼樣都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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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然,黑子匆匆忙忙地跑進來,大叫:「老大死了!」
水無艷一個箭步衝出房。「韓姑娘剛才還好好的,怎麼會死了?」
顧明日也從另一間房裡走出來。「屍首在哪裡?帶我們去看看。」
「在後山。」說完,黑子帶路往前跑。
那是一個小小的陡坡,一條清溪蜿蜒流過,大宅內的飲用水全從這裡來。
三人來到溪旁,水無艷的眼差點瞪出來。「你不是說韓姑娘死了?」那站在溪旁,一臉焦急的女人是誰?
「笨黑子!」韓鈺跳起來,一巴掌呼上黑子後腦勺。「我讓你去通知弟兄們我發現屍體,你亂說些什麼?」
「我——」黑子本來想說『老大看見死人了』,但話到嘴邊,不小心漏了幾個字。
水無艷翻了個白眼,走過去檢查屍體。那是一個中年漢子,被人五花大綁,掇了石頭,沉入水中溺斃。
「麻煩了。」她歎氣。「再找找還有沒有其它屍體?」
「你怎麼知道還有其它屍體?」韓鈺不解。
顧明日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蹲到水無艷身旁,將屍體從頭到腳摸了一遍。
「這種繫繩法是山區某些族行使私刑專用,主要施行於通姦者。現在有一具男屍,應該還有一具女屍。」
「通姦啊?那是罪有應得,省事了。」韓鈺渾不在乎。
水無艷面沉如水,在遙遠的山區,官府管轄不到的地方,百姓的生活確實由部族諸長老共治,他們有自己的律法和道德,連官員也難插手。但這裡是京城近郊,有什麼理由動用私刑?
「找到了!」黑子在上游喊。「有兩具屍體!」
水無艷拎著裙擺往前跑,絆了一塊石頭,差點摔個五體投地。
幸虧顧明日聽得不對勁,一個閃身,及時扶住她。
「小心點——」
他話說一半,她心掛命案,推開他,又匆匆邁步前奔。
「幹什麼?幾個罪犯而已,值得這樣大驚小怪。」
「是大驚小怪?還是盡忠職守呢?」顧明日自言自語。
「什麼?」韓鈺沒聽懂。
顧明日沒答,專注地握拳又鬆開,回味著掌心那乍留還消的溫暖。水無艷真的是個很不一樣的官,就算知道死者是罪犯,仍不改她對正義的追求。
「希望她這份忠直不要步上爹爹的後塵——」她讓他想起屈死的爹娘,心抽了一下。
「他媽的!混帳王八蛋!」遠處,水無艷爆出一句粗口。
顧明日的身子像柳絮一樣,輕飄飄地掠了過去。
「怎麼了?」他問黑子。
「她看見那具小孩屍體就生氣了。」黑子說。
「小孩?」顧明日蹲下身,倚靠老辦法,以手指感受眼前的景況。地上一具女屍,一樣被五花大綁,但她懷裡多了一個孩子,五、六歲年紀,兩人捆在一塊兒溺斃了。
「這小孩八成是通姦生下的,才會被處死。」韓鈺突然插口。「黑子,這事我們沒權管,你把屍體埋了,我們該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