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說什麼?」她不敢再看他,視線落到他的枕席間,一根亮閃閃的銀針插在那裡。別說盲者,一個明眼人,若不小心,同樣著道。「有沒有搞錯?在床上插針?」
「哼!」他面沈如水,揮掌打向窗台。
「啊!」外頭傳來一記驚呼。
「韓姑娘。」水無艷小心翼翼地撥下銀針,走過去打開窗戶。
「你幹麼使這麼大勁兒?」韓鈺從窗戶翻進來。她並未走遠,就躲在窗台下偷看。「還有你破壞人家的好事。」
「好事?」顧明日笑得陰冷。
水無艷趕緊跳上去,指著韓鈺罵:「我們好歹是一起的,你無故暗算他,什麼意思?」
「我只是試試他是真瞎假瞎而已,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再說一根沒毒的針又扎不死人。」韓鈺很不滿。「而且你也很好奇啊,不然你不會問他那麼多辨別方位的問題。」
「我是很好奇,為什麼他看不見,卻能行動自如,但我不會傷害他!老爺子沒教過你,當我們擁有權勢、力量、地位時,更要謙虛謹慎,莫因一時大意,害人害己?」若非韓鈺是李壽、她恩師的義女,水無艷才不理她。
「你認識我義父?」
「那不是重點,現在你該做的是向他道歉。」
「我……」幸虧韓鈺沒糊塗得太徹底,給訓了一頓,心裡不開心,但嘴上還是道了歉。「好嘛,下回我會注意,用不傷害他的方法測試他。」說完,抹了把眼淚,她跑了。
「還有下回?」顧明日呢喃著,面無表情。
水無艷心裡涼涼的。「小孩子嘛,不懂事,教了就懂,你可別跟她計較。」
他沒說話,第三次將房間檢查一遍。
她跟在他身旁陪笑臉,但又想起他看不到,還是用說的比較快。
水無艷有些洩氣,面對他,她的魅力總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顧先生,我已經罵過她,你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她一回吧!」
他沒理她,卻為她那麼關心韓鈺而怒火暗燒。
「顧先生,我已經罵過好,你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她一回吧!」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自己越來越生氣了。
「顧先生,我替她向你道歉,我保證她不會再有下次。」
「你憑什麼保證?」他扯開一笑,但神情森然。「喔,我忘了,你們畢竟關係不同,相比起來,我才是那個外人,所以你偏袒她也很正常,是不?」
她搔搔頭。是錯覺嗎?她覺得他說話才帶酸味。
「如果沒事,還請水大人出去,顧某累了。」他下逐客令。
「我……」她其實還想跟他討論「白家屯」的事,但看他陰沉的臉色,已到嘴邊的話又吞進肚裡。「那個……我……告辭。」
她無精打采地走出去,砰,房門在她身後用力關上。
要不要這麼激動啊……她看著門板,很無奈。只能明天再說吧!
顧明日獨自在房裡生悶氣,一部分是因為水無艷,但更多的怒火是衝著他自己。
失明二十餘年,他每日訓練自己,以鼻子、耳朵、雙手,以他身體剩下的其它部位彌補眼睛的缺憾。
他以為他做得很好,江湖人稱他「巧手天匠」,天底下除了顧明日,還有誰能在雙眼皆盲之後,仍博得匠師稱號?
但今日,他卻敗在一根針上面。如果沒有水無艷提醒,他會怎麼樣?一掌拍在針尖上?
正如韓鈺所說,一根針而已,又沒毒,扎中也不會死。
可是他的自尊心卻被用力甩了一掌,他不能容忍自己出現這種失誤。
第四次檢查房間、第五次、第六次……他幾乎把每一寸牆、每一塊磚都觀察了一遍,已經很久沒犯過的偏執毛病再一次爆發。
直到天明,水無艷揣測他應該消氣了,又懷著滿肚子疑問,敲響他的房門。
一下、兩下、三下……她敲了半天,也沒人回應。
「顧先生、顧先生……」他不會出事吧?她有些緊張,暗怪自己不該把一名盲者獨自丟在一處可能藏著殺人兇手的地方。「顧先生,你在不在?在的話,你吭一聲吧!」
房裡還是沒有回音。
她抬腳,準備踢門,可嘎吱一聲,房門被緩緩拉了開來,顧明日露出一張疲倦的臉龐,下巴都是青色的鬍渣。僅僅一晚,他便狼狽許多。
「什麼事?」他的表情很冷,嗓音有些啞。
她從門縫看見房裡亂七八糟,好像狂風捲過一樣。這是怎麼回事?
「說話啊!」他滿臉不耐煩,走出來,將房門重重掩上。
她恍然明白了,他不能接受自己有弱點,昨晚韓鈺那根針暴露了他某些地方的不足,他正想方設法彌補。
她很佩服他,如果沒有這份堅強與韌性,他不會成為今天的巧手天匠。
但她也覺得他太過火了,是人就不可能沒缺點,硬要追求完美,他早晚累死自己。
「水大人若無事,少陪了。」他此刻很沒耐性。
「當然有事。」唉,他還在喊「大人」,可見怒火未消,有沒有什麼好方法安撫他?「你……覺不覺得白家屯的人太熱情了?」
「他們心底有鬼,見了你,自然熱情。」他話裡都夾搶帶棒的。
「我?」她不解。「為什麼是對我熱情?不是對你或韓姑娘?」
「你不知道自己身上一股官味兒嗎?」
「哪有?」
「從頭到腳都是。從你決定為三名死者伸冤開始,你『大人』的氣勢就展露出來了,水大人。」
「喂!」她也有脾氣的,請不要太挑釁她。「我為民伸冤還錯了?」
他低頭,深吸口氣,想起她的忠直,真氣自己的遷怒。
「抱歉,是我過火了,總之……山民們越熱情,就代表這裡的問題越大,你自己小心。」說完,他又想往房裡鑽。
水無艷拉住他。「就算有危險,我還是要查,走,陪我四處逛逛。」
「我還有事。」他要把自己訓練到既便是一根針也不能放過。
「眼前有什麼事能比查案更重要?」她要是放他繼續在房裡鑽牛角尖,才是傻了。「而且只有你聞得到那三具屍體上的香氣,你得帶我找到那香味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