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深吸一口氣,他及時克制住真的伸掌要掐她的強烈衝動。
慢慢的、慢慢的,他抬起頭,放鬆了箍緊她的力道,將她重新安置在自己的懷臂裡,以赤裸裸的貪戀目光仔細地梭巡著她臉上的每一吋肌膚、每一吋微小的細節。和六年前他離開時相較,她的容貌並沒有改變多少,況且以一個二十四歲的姑娘家來說,她的模樣竟仍舊宛若少女……
手指愛撫地滑過她的額、她的眼,再沿著她俏挺的鼻劃過她抹著厚重水粉的紅頰……他的指尖停住,額際青筋凸了起來。
「該死。」從薄冷的唇間吐出一聲詛咒,他毫不猶豫地捉起衣袍一角擦去她臉上的濃妝。不過,他很快便察覺自己的動作太粗魯,又趕緊放輕手頭力道。皺深濃眉,他用生澀的手勢仔仔細細拭掉塗抹在她臉上的殘妝,直到她素淨的模樣再次重現他眼前,這才停下手。
可他另一樣不滿意的,是她一身刺眼的大紅嫁衣。
想也沒想,他馬上動手脫掉她身上的新嫁衣。而當他心愛的女人到最後只著一件褻衣、襯著一身雪白的肌膚橫陳在他面前時,他才猛然意識到她已經不是他離開時的少女,而是個大姑娘……
燃著烈焰的黑瞳一緊,但他並沒有迴避地轉開視線;用飽含愛意眷戀的眼光緩緩在她穠纖合度、雪膚晶瑩的嬌軀上深深流連過一遍,接著再用自己的外袍將她美妙的身子緊緊包了起來。
他毫不掩藏想要她的慾望,不過不是現在。
撐肘支額側躺在她身邊,他撩起她披散在軟墊上的一綹長髮,任這一如以往記憶裡細緞般的青絲在指掌間流瀉。對她,又氣又愛著。
「……其實我知道你一直在騙我,你和我的約定也只是在哄我。你以為我不可能認真,你以為我不可能這輩子就只要你這個女人……」原本還染著三分溫柔的陽剛面容又變得凶煞起來,可瞪著她又美又無辜的睡顏,他很快就洩氣了。
天殺的!他可以搞定上至八十歲無理取鬧的老太婆、下至八歲哇哇大哭的小奶娃,偏偏對這個自他十歲遇上就克他克得死死的女人幾乎束手無策。
不過這回,他不能再放任她為所欲為了。
低俯下頭,他溺愛地舔舐她薔薇般的唇瓣。「……我的夏衫,好好睡吧。等你醒來,我會讓你成為我最美的新娘。」
*** *** ***
陣陣炮竹隆隆聲傳進她耳際,她覺得自己才恍然回過神來。
意識仍是模糊朦朧,慢慢地,她察覺四周響起了各種吵雜的人聲,她眼前一片紅霧瀰漫……
她皺眉、搖頭,想讓自己更清醒一點,但立刻有種踉蹌的感覺──她的身體馬上被人從兩側攙扶住。
這時,她終於聽清楚一道聲音在喊著:「……送入洞房!」
什……什麼?!
她……她終於想起來了……眼前的紅霧,是遮著她臉的紅蓋頭。是了,今天是她和吳桓拜堂成親的日子。但,等等!她是不是漏掉了什麼事?
恍若處在宿醉過後的暈茫狀態,她竟有些辨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在夢裡抑或虛幻中,此刻她只感到這身子好像不是她的──她知道她正被人扶著往前走;不過,更明確的說,她覺得自己彷彿踩在雲端一樣輕飄飄的。
有人簇擁著她、在她四旁說說笑笑;然而等她真正恢復五分神智,她的人已經呆坐在某個安靜的地方。
垂下眸,透過紅巾下緣看著自己放在紅裙上、無意識緊緊扭絞的十指,她抿唇,試著放鬆自己。
她悄悄鬆開手指,悄悄深吸一口氣。
一時之間,許多清晰的、迷濛片段交纏的記憶湧向她腦海,她總算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今天一早,她真的坐上吳家派來的花轎從家裡出嫁,她還記得爹娘不捨的神情、震耳欲聾的喜炮聲,和一路搖晃的花轎讓她難受得幾度想跳下轎;可為什麼她的記憶只到花轎半途停下來,所有人在一處茶棚前休息喝茶的畫面?接下來……
頭上沉重的鳳冠壓得她實在有些頭疼,她輕輕吁了口氣,忍著想拿掉它的衝動──不行,她不能衝動。
讓自己轉移注意力,她聽到了外頭隱約傳來喧嘩的聲浪。
這是……她的洞房花燭夜!
她總算把自己嫁掉了啊。
幸虧這回在她決定接受吳桓的求親到成親的過程堅持盡量低調保密,否則難保她的姻緣不會像以前一樣次次無疾而終。到最近這幾年,她莫名其妙的帶煞名聲甚至連媒婆也不敢上她家的門;等她現在成了老姑娘,更是沒人要了。可連她也沒想到,因為嫁到鄰城的姊姊的關係,她因而認識的秀才吳桓,竟意外在幾個月前突然向她求親。
老實說,雖然吳桓兩年前才死了妻子,身邊又有三個孩子,不過他人斯文有禮,她和他也處得來,所以對他的求親,她沒考慮多久便點頭答應了。唯一可惜的是,成親後他希望她專心當個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別再碰酒──為了這個,她其實有好幾次處在放棄他或放棄她熱愛的釀酒的掙扎中,但最後她還是選擇了順從他的願望。
既然她已經有了成為他妻子的準備,那麼就聽他的吧,即使心中有著強烈的遺憾,可她也沒有多少青春可以再蹉跎,而且現在她也沒後悔的機會了。
慢慢定下心來,但這時另一個身影卻偷偷闖進她的思緒,讓她胸口忽地翻湧起各種複雜的情感,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該頭痛或是鬆口氣。
那小子,現在總該放棄了吧?
她沒料到當時她隨口回應他的一句話,他竟會當真。但世事難料啊,原本她以為六年後的自己肯定會是幾個孩子的娘了,哪知道,她不但直到今天才把自己嫁掉,且這六年來,她還被他幾乎每兩個月就派人送來的信連同各式驚喜禮物或要求餵養成了習慣;就像他還待在她家的那四年一樣,她參與了他這六年來的喜怒哀樂,她甚至知道他的商業秘辛……不同的只是,他遠在北方,而不是在她身邊。還有,她本來估量隨著時間過去,他對她莫名其妙的執著心意會逐漸淡忘,可惜她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