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欽群哩啪啦吼一串,叫到林依依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是要跪下認罪,還是到警察局投案。
「因為……因為關姊說,哪裡都可以動,就是不可以動你的房間。」她互絞著雙手,不許自己嚇得逃走。
安欽群表情凝結,依稀彷彿記得他確實是說過那些話。但他現在有房間歸不得,有氣無處發,只好放聲大吼:「見鬼了,你那麼聽話,怎麼不去馬戲團表演跳火圈?」
林依依被他的話螫刺了一下,她低頭咬住唇,很想收拾行李走人。
但她不能。為了每個月可以省一萬房租,為了可以賺每星期四千元的打掃外快。為了住在這裡還可以烹煮晚餐、帶中午便當,餐費又省三千,她忍忍忍……
「客房很乾淨。」她說。
「你在邀請我一起睡?」安欽群目瞪口呆地說道,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果真世風日下!就連這個看起來很像小古板的傢伙,都不介意和初次見面的人上床。
「我沒有!」林依依的臉龐轟地辣紅起來。「我睡的不是客房!我睡的是角落那間房間。」
「你沒事跑去睡傭人房做什麼?腦子有問題嗎?還是客房有鬼,擋著不讓你進去?你明天就給我搬進去客房住。」安欽群翻了個白眼,大步走向客房。「今晚,我先睡,你明天找人來打掃主臥。」
「這裡都是我在掃的。」她說。
「有沒有領錢?」安欽群逼問道。
「有。」
「好,那你明天掃乾淨一點。」他拉開客房的門,準備睡上三天三夜。
林依依看著他高壯背影,發現他只是嗓門大,人其實滿好的——不佔人便宜、不讓別人吃虧,這些都是很難能可貴的特質。
她微笑地彎身撿起他放在地上的那根鐵棍,免得有人不小心被絆倒。
「等等,我忘了拿……」安欽群一回頭,神色大變地搶回他未完成的作品。「你拿著『這個』想做什麼?」
「我……我是想把它拿去丟……」
「拿去丟!拿去丟!」安欽群手抓作品,關公耍大刀似地發出呼呼風聲,氣到沒空去管白兔小姐被嚇紅了眼眶。「你居然要把我想了很久,好不容易才製作出來的蝴蝶彎拿去丟!有沒有眼睛!懂不懂得欣賞藝術!」
林依依被罵到傻眼,用力睜大眼瞪著他手裡的「蝴蝶彎」?
哪來的蝴蝶彎?不就是打結的鐵管嗎?林依依揉揉眼睛,懷疑自己眼花。
她的舉動徹底惹惱安欽群,他氣得一手抓著作品、一手趕蒼蠅似地胡亂揮舞著。
「你明天就給我搬出去住!」他咆哮出聲,氣到臉紅脖子粗。
「可是我沒有地方……」
「我管你可是不可是,你找到房子之前,去住飯店,飯店的錢我付,這樣總可以了吧!」安欽群轉身走進客房,非常用力地關上房門。
砰!
林依依嚇得跳起身,無助地望著那扇還在晃動的房門。
他叫她明天就走人,要她走到哪裡?她不可能真的去住飯店,然後跟他收錢啊。
重點是,她捨不得這棟老房子。捨不得後面那座可以曬到太陽的木製陽台、捨不得那些斑駁得很有味道的木製陳列櫃。
她更捨不得她在庭院裡種下的薄荷、迷迭香,還有屋子原生的果樹——快成熟的香蕉、結了果子的老叢芭樂、還有那一片香噴噴的檸檬樹花,以及明年才能收成的新栽桃樹,都是她的心頭寶啊。
差一點,她就要以為自己可以擁有一個家了。
差一點啊……
林依依用力閉上眼睛,壓下想哭泣的感覺。她從國小三年級之後就沒哭過了,現在也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而哭的。
畢竟,她對人生原本就不敢奢望太多。
第二章
「你先繳完這筆印花稅費用,我才能替你辦理夫妻共同持有的手續。然後,等正式證明文件寄到你家後,你再把文件拿到戶政機關去辦理登記。」林依依坐在辦公室裡,用緩慢語調對一個六十歲老先生說道。
「這麼麻煩喔,我不知道還要繳錢,我沒帶錢。」老先生一臉不滿地說道。
「不好意思,這是政府規定的手續費,可能要麻煩你明天再跑一趟。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可以先打電話來詢問,我的分機是286。」林依依仍然維持著笑臉。
「謝謝,你服務很不錯。」老先生臉色略和緩地說道。
「這是我應該做的。再見。」
最後一個洽公民眾離開後,正好是公家機關五點的下班時間。
林依依沒急著離開,而是按照慣例,先把桌上文件、小雜物全都收拾整齊。然後再把主任交代要打的會議記錄擺到明天工作的第一順位後,才開始收拾背包。
「我們要去唱卡拉OK,要不要一起去?」她旁邊同事趙偉哲湊過來問她。
「不好意思,我晚上要整理行李,可能又要搬家了。」林依依回以一記歉意笑容,心裡卻很高興他的善意詢問,因為辦公室的多數人都當她是隱形人。
「你不是才剛搬家嗎?」趙偉哲關心地問道。
「屋主臨時想要回房子,我應該還會再跟他溝通一下吧。」林依依苦笑地說道,實在料想不到她的生命裡會突然闖進一頭肉食動物。「你們好好玩吧!」
「好吧,再見嘍。」趙偉哲朝她揮揮手,走到另一窩正在補妝的同事們那裡。
林依依背起用了五年的運動背包,往外走時,聽到同事江惠文在她身後嘀咕著——
「你幹麼邀她,又不是不知道她是鐵公雞,一年四季都穿長袖白襯衫,以為自己很脫俗耍性格喔。」
林依依的心被狠刺了一下,但她強迫自己佯裝無事地繼續往前走,只是受傷的心卻不住地大喊著——
「我穿著長袖襯衫不是因為耍性格,而是因為一年四季都可以穿,比較省錢。夏天在冷氣房只要放下袖子,就不需要薄外套,冬天也只要加上大外套就可以保暖了。」
「小聲一點,她一個人孤身在外亂可憐的。」趙偉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