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飛獨自坐在亭裡,向著朝陽瞇眼望去,他那雙清澈無比的眸子瞧見天空有一群燕子悠然飛過,他仰望著天,目送著燕群遠揚。
他雙眸緩緩地收回目光,改而盯著某個方向,似乎在等待著什麼,雙手鬆了又握,握了又鬆開,顯示出他內心的緊張和期待。
小……小……有個他忘記名字的人告訴他,他已兩個月沒見到畫眉了,兩個月了,怎麼好似兩年沒見?
他「很想」她,能想,他覺得很高興,甚至,很感恩。
畫眉眼角有笑紋,嘴角自然微翹;畫眉耳垂豐盈、鼻頭有肉;畫眉手腳纖細;畫眉喜歡穿水藍衣裳……
他沒忘,他沒忘了畫眉的長相,唯一怕的是,會忘記要對她說什麼。
所以他寫了張紙箋,上頭記滿他要對畫眉說的話。這些話是他想了兩天,一字一句記下的,每一句都很重要,不能忘記對畫眉說。
現在就等畫眉出現了,以前好像都是她在等他的,那個教他忘記名字的男人提醒他,要他先來這亭子等,讓畫眉驚喜。
因此他早到了,等得很心急,卻也甘之如飴,因為,他就要見到畫眉了,好期待,他好期待見到她啊!
遠遠地,有一位清靈飄逸的藍衫少女,好似駕著風輕輕來到他跟前了,那女孩瓜子臉、白皙的皮膚,粉鼻小巧,嘴角微翹,可能是因為趕路的關係,臉頰涔著薄汗,還紅通通的……
她正望著他,表情有些奇怪的激動?
「姑娘,妳……迷路了嗎?」他好奇的開口問。
她一怔,無助的淚硬是忍著不敢掉落,他竟……竟忘了她的臉孔!
忘了她是畫眉……
畫眉強忍住心中無限的悲傷,不敢說破,就怕他不能承受自個忘了她面容的事實。
在來以前,她告訴自己千百遍,見到他絕不哭,絕不驚嚇到他的,但是,現在她欲哭已無淚,忍住洶湧翻騰的心緒,她吞了吞口水。「對,我迷路了,你呢?你……在等人嗎?」她壓抑著抱住他的衝動,盡量讓聲音能夠持平不要顫抖。
「對,我在等人,她該快來了。」燕子飛笑著說。
「能告訴我……等的是誰嗎?說不定方才在來的路上,我有見到她。」
「我等我的妻子,畫眉。」
她胸口又梗住了,吞了口口水,用盡所有的氣力,才能強制鎮定住自個兒別崩潰。
「姑娘,妳這吞口水的動作,好像我家畫眉啊,她緊張時,也會這麼做。」他又笑道。
「是……嗎……」
「嗯,妳要上哪去?」
「我……我要下山。」
「下山要往……往……妳問別人吧,這裡……我不熟。」他表情變得不太自在。
「好……我問別人去……那你還要繼續等嗎?」畫眉極力的強忍著別顫抖,別在他面前失去控制的顫抖。
「當然,我與畫眉約好了,不見不散。」
她倏地轉過身去,偷偷抹掉了一顆不聽話掉下來的淚。
「姑娘,妳怎麼了?」見她突然轉身,他奇怪的問。
「我……沒事,剛才有沙子跑進我眼睛裡去了。」她忍住激動的解釋。
「嗯,男女授受不親,如果畫眉在,就可以幫妳吹走眼裡的沙塵了。」
「畫眉……是你妻子的名字嗎?」她慌亂的抹淚後,重新又回過身來面對他。
「對,畫眉鳥,我妻子是只畫眉鳥。」他笑得燦爛。
她不禁怔望起他,他面容好蒼白,身子好瘦弱,她幾乎無法猜度他此刻的身體狀況了,瞄見了他手中緊握的雪白素箋,上頭一行行寫滿了小字——
「這是要給畫眉的嗎?」她指著素箋問。
他低下首來,「是啊,這上頭的每一句話都是要說給畫眉聽的。」
「可以借我……看一下嗎?」她心酸的請求。
因為怕忘記要說什麼,所以他事先寫了紙箋,但卻忘了她是誰……他沒忘記要等的人是誰,卻忘記要等的人的面容。
畫眉忍住哀傷,絕對不敢讓他得知,自個兒就是他要等的人、他要說話的對象,他若得知後,她無法想像他會如何的震驚,如何的悲憤,以及……如何的羞愧欲絕。
「不行,這是要對畫眉說的,不能教旁人看。」他拒絕她了。
「這樣啊……」她失望了。
「妳走吧,找人問路去,別耽誤了下山的時間。」他好心的提醒。
「好……謝謝你了……」她轉身走,一步一回頭,忍著淚,無限的不捨,但他只是對著她笑,像對陌生人一樣的揮手笑著,終於,她咬牙要離去了——
「姑娘,請等一下好嗎?」他忽然又將她喚住。
他記起她了嗎她激動地回身望著他。
就見燕子飛露出一臉的為難以及無比困擾的表情。「這個……可否請妳幫我個忙?」
幫忙?
他……並沒有認出她……
「好,要我幫什麼忙,你儘管說。」畫眉僵笑著。
「我……想還是不見畫眉了……可否請妳幫個忙,妳下山時若見到一個鵝蛋臉龐,嘴角微翹,手腳纖細,穿著水藍衣裳的女人,請妳將這紙箋交給她,就說是……燕子飛給她的。」他將手中的紙箋遞給她。
她微愣,「你不等她了嗎?」
「我……不想讓她見到我。」他退縮了。
「為什麼?」
「因為我方才在妳眼裡看到了訝異,我很憔悴吧?樣子很不好看吧?我不想……讓畫眉見了擔心,所以……還是不見了。」他落寞的說。
她終於無聲無息的落淚了。「嗯……我明白了,我會將紙箋親自交到她手上的。」因為忍得痛苦,她的聲音是顫抖的。
「那就先謝謝妳了。」他靜靜地開口,雙臂抱在胸前,目光悠遠地望向遠方,也許他還在期待,等的人會突然出現,他還是想見她的……
畫眉背脊挺直,踩著僵硬的步伐離開亭子,一走出亭子,她告訴自個兒不要回頭,但這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再也控制不住,肆無忌憚地紛落。
她捏在手中的紙箋還有著他的溫度,她一面走一面感受著他殘餘的溫暖,將它緊緊地偎在耳畔,良久後,她才展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