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日前到柳家,柳大哥一見著她,整個人僵硬,臉色發白的模樣……原來他只聽聞常家女兒生得怪模怪樣,未曾親眼見過她的模樣,著實是被她嚇著了。
她輕輕歎了口氣,想想也真愧疚。她當真不是有意驚嚇柳大哥,只是街坊鄰居已經習慣了她的模樣,以至於她一時忘了自己的外表會嚇到人。
「樂兒留在家裡孝順爹娘,我想爹娘和兄長不會反對。」她樂天知命,天生如此,她自然得接受。
她很慶幸她的爹娘和兄長都很愛她,他們都說捨不得她嫁,要把她留在家裡作伴。不過她也很清楚,也是因為她嫁不出去,她的家人才會這麼說。
「這麼說來,你不打算嫁人了?」羅謙背對著她,始終不曾轉過頭。
「嗯,這是樂兒的命。」輕柔聲音沒有怨歎,柔聲接著說:「這輩子無姻緣,心內也不會有牽掛,清心寡慾,我可以做我喜歡的刻紙,過我想要的生活,自由自在,反而是好。」
羅謙聽完,半晌沒有動彈。
陽光刺眼,她瞇眼看著他的背影,發現她發軟的雙腿似乎可以動了,這才緩緩站起來。她心內仍然記掛著二哥的婚事,擔心被六爺給壞了事。
「六爺……」
「常歡處處與本王作對,本王為什麼得成全他的好事?」她未開口,他都知道她想說什麼了,他卻偏不如她的意。
「六爺,家兄過去有得罪之處,樂兒向你道歉。」她繞到身旁,對他深深鞠躬致歉,頭不敢抬,清音溫柔,「六爺,若有樂兒能夠效勞之處,樂兒都願意去做,能不能請你看在娘的份上,讓我二哥順利成家?」
羅謙瞪著她的頭頂,眼裡幾乎著了火!扇面底下那完美朱紅的唇卻忽然揚起,帶著慵懶傲慢的口氣,順應她的話道:「小樂,話是你說的,本王要你做什麼,你都願意?」
常樂彎著身子,全身一僵,忽然有一股冷意打背脊裡竄起,頭皮陣陣發麻,她立刻察覺自己說錯了話,卻已無退路。
……但是,看在她娘的份上,六爺再怎麼刁難她,應該也不至於太過分吧?
「不知六爺……希望樂兒做什麼?」她緩緩抬起頭,滿眼憂心忡仲凝望於他。
他瞇眼凝視著她,扇面不曾離開過臉龐,只對她露出一雙俊眼,盯著她看了好半晌……希望她做什麼?
他真正希望她做的,倘若他說出來,只怕她顧不得常歡的幸福,馬上拔腿就跑了……
「說實在話,我還真不知憑你能為我做些什麼?」他輕蔑地道,冷血地笑了一下,把問題丟回給她,嘲諷道:「小樂,別說本王欺壓你,這回本王就讓你自己說好了,你說說你有什麼本事,能夠為我做什麼呢?」
那張憂慮的臉兒頓時轉為困擾。他乃皇家中人,貴為王爺,要什麼不可得?有什麼她能為他做?
常樂低下頭,目光落在畫紙上,雙眸有一刻明亮。她沒什麼本事,比較有信心做得來的,大概也只有刻紙屬強項,不過六爺會有興趣嗎?
她躊躇一會兒,也想不到其他的,拾起頭來對他道:「六爺,若你不嫌棄,我刻一幅『傲雪臘梅』送你好嗎?」
羅謙一臉不屑,瞇眼對著她窘迫的臉兒看了好半晌,直到她頭低垂,洩氣地不敢再抬起來。
「刻紙?你拿張破紙就想把本王打發,你當本王傻了嗎?」
「六爺,刻紙是極費功夫的一門藝術,像細紋刻紙線條繁複,圖形多變,必須學會很多技巧,如鎖銅花、田交田、照眼心、金田字、魚鱗紋等一百多種圖案,起刀落刀得乾淨俐落,稍一不慎就毀了心血,得重頭再來。那絕對不是一張破紙!」她爹的真功夫,即使是六爺,也不能詆毀。
「哦?你要本王承認那不是破紙,好,本王就收你的刻紙,不過刻紙內容得由本王來決定。你若能刻出本王滿意的作品來,本王就成全你的心願,並且收回前言,向你道歉!」傲慢的口氣,與其說認同了她的話,不如說根本是在戲弄她,揶揄她。
她當然不會也不敢指望六爺當真向她道歉,不過刻紙是需要創意、相當費心血的技藝,卻被他說成一文不值,她必須為爹爭一口氣,同時也是為爭取六爺守密。
「好,六爺希望我刻什麼?」花蟲鳥樹,山水風光,四季美景,她自認已經難不倒她,雖然刻紙功夫還遠不如爹來得精緻,不過她爹一向讚她畫工了得,慧心巧思,作底畫堪稱出神入化了,這回也才放心讓她來畫承恩寺。
「這個嘛……本王若出難題,怕你說本王欺負你,若是出簡單了,未免也太輕瞧你。這樣吧,刻紙題目,你明日一早到府中來,本王再出給你。」
他是一時想不到可以為難她的題目吧?常樂默默點了頭。二哥一再交代不能靠近六爺,這回她卻得上六爺府中去,這事可不能給二哥知道。
羅謙瞅著她,直到她點頭應允,他心裡緊繃的一根弦方才放鬆。他很快的轉頭看向別處,目光落在雙月湖畔。
深秋的湖面,微風輕蕩著波光粼粼。
他望著湖水,忽然問她:「你看這湖……美嗎?」
常樂正苦思著如何瞞過二哥,羅謙突來一語,打斷她的思緒,讓她愣了一下。
這湖,美嗎?這話若是出自喜愛山水的五爺口中,自然合理,一點也不突兀,可眼前問她這話的人,是眼高於頂,高貴傲慢,平常很愛酸她,嘲諷她,捉弄她的六爺,就算他也愛好山水,應該也不會同她討論……難道要她畫這湖嗎?她望他一眼,才望著一湖美景。
「承恩寺內有名的雙月湖,綠柳環繞,湖水清澄,自有一份靜美。」她微微一笑,若要她紙刻雙月湖,那就太好了。
他眼一瞇,沒有半句話,扇子「啪」地一聲閉合,然後轉頭就走了。
常樂望著六爺艷紅的袍服逐漸遠去,對他最後那一問,仍然摸不著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