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這樣!」周俐亞小聲抱怨,但還是乖乖聽話退出弟弟的病房。
剩下差距十歲的兩個人,少了一個共同認識的人當潤滑劑,他們之間突然一陣沉默,只聽見滴答滴答,心電儀規律的聲音。
「我放心了。」周雅焌閉上眼睛躺回病床,流露出疲態。「你比我想像中還喜歡我姊,馬馬虎虎啦。」
啥?
鄔漢文把視線轉向病床,看著閉眼休息的周雅焌,驀地有種突兀的感覺。
剛剛那些話,是他說的嗎?
仔細一看,他臉上已不見方纔的天真可愛,嘴角輕扯,反而有一種……老謀深算的感覺。
那種違和感還未退去,病房門突然湧進了大批醫療人員,是主任巡診。
病床旁圍繞許多醫生,有心臟外科主任、主治、住院醫生、實習醫生,浩浩蕩蕩的一大批人,繞著病床的樣子很嚇人。
為首的主任年約五十,笑起來慈眉善目,一進來就跟周雅焌很快樂的Give me five。
「比我想像中還要嬌小啊,放心放心,換了顆健康的心臟,你會長高的!」活潑的主任大笑著拍拍周雅焌的肩。
這裡是教學醫院,本來就會有這樣的情況,但從主任醫生和周雅焌的對話中,得知原來兩人近期一直以Mail聯絡,討論病況。
周雅焌,絕對不是俐亞口中那個天真善良的弟弟,他積極進取,會為自己打算。
在醫生們會診中,他用流利的英文加上專業的術語,跟醫生們討論起自己的病況。
完全沒有他插手的餘地,周雅焌自己處理得很好。
「情況還不錯,保持下去,維持在最佳狀況,隨時做好準備,早點休息。」心臟科主任握拳輕搥下他肩膀,然後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的走了。
交代他休息,但周雅焌沒有乖乖聽話,伸手探到枕頭底下,掏出一本藏起來的原文書。
那本書,起碼有十五公分厚,是一本病理學,他攤開那本書,以非常快的速度一頁一頁翻看。
鄔漢文知道這小鬼在等他開口,刻意支開他姊,是有用意的。
「說吧。」也不跟他囉唆,他雙手插進褲袋裡,站在病床前,斂起方才溫柔姊夫的假象。
「就是因為知道會診時間到了,我才把姊姊支開。」周雅焌說,但仍低頭看書,快速翻閱,沒有抬頭看他一眼。「那樣的陣仗會把她嚇壞,乾脆先把她趕走,而我,確實有些話想對你說。」刷刷刷,在說話期間,他已經翻了約三分之一。
周雅烴舉止怪異,但鄔漢文沉得住氣,保持沉默,等對方先開口。
「真是糟糕,我那蠢到不行的媽,竟然把姊推到你身邊,她腦子壞得可真徹底啊!」放下看了三分之一的書,他抬起頭,對鄔漢文說:「我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小時候測過智商,我好像有兩百——你想得沒錯,姊夫,我是天才,只不過我不天真,我像我媽,陰險、卑鄙、狡猾。」浮在稚嫩小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既天真又邪惡。
他很聰明,聰明得讓人害怕。
「話說回來,我該感謝你還是報復你才好呢?」說著這話的同時,周雅焌沒有停下翻書的動作。「感謝你讓我有機會活下去,還是恨你——把我姊搞成現在這樣?」
一瞬間鄔漢文明白了,這小鬼,一點也不天真可愛,他是小惡魔。
「所以你都知情。」既然如此,他也不必扮演溫柔幽默的姊夫,這小鬼早就知道他是什麼德行的人吧,只是在俐亞面前假裝不知情而已。
「如果早知道媽媽會把姊姊害成這樣,我——」周雅焌沒說明,但話沒說完卻讓人更感到害怕。「我不能生氣,這個破身體,爛心臟,一旦情緒起伏過大,有可能就這麼掛了!儘管我氣得要命。」他明明微笑得很可愛,但說的話卻令人毛骨悚然。「偶爾大吼大叫讓機器滴滴答答,那也只能騙騙我姊而已。」
鄔漢文識清了這個說謊比活命還容易的臭小鬼,沒耐性地道:「說重點。」
「把姊支開留你下來,只想說一件事——我姊算是聰明,但比起我,只能算普通。」
如此大言不慚,簡直欠揍!
「姊像爸爸,學不來勾心鬥角,我姊她啊,比較適合當學者做研究,又容易心軟,實在不適合在外頭工作,比起來我比較像媽媽,耍狠的話,我可以比我媽更狠,不過呢,這世上姊是我唯一的弱點,如果不是姊,我早在三年前就死了,會撐著這破身體到現在,也是因為姊姊。
「我說,姊夫啊。」他微笑著,用挖苦諷刺的口吻,喊鄔漢文「姊夫」。「雖然我很想殺了你啦,不過看在你花大筆錢安排我來美國的份上,算啦!
「如果我能等到合適的心臟,能恢復健康,我是不會讓任何人欺負我那個笨姊姊,哪怕那個人是生我的媽,憑我腦袋裡的東西和我的手段,二十歲以前,絕對會達成我想要的目標。我告訴自己必須撐下去,好不容易才來美國,看見姊姊……不,應該說看見你對姊姊的態度,這下子,我有了退路。」
「退路?你會是為自己找退路的人?」雖然認識不深,但鄔漢文完全不相信這小鬼說的話。
這小子簡直就是恐怖份子,若不是因為身體不好得臥病在床,恐怕他已經幹出驚天動地的大事吧!這對姊弟的差異性也實在太大了。
「就算是天才也有掌握不住的事情——你知道心臟移植的登記順位,是以秒計算的嗎?在沒有併發症的前提下,頂多一年半,二十歲前若再等不到,我一定會死。」他坦白說出自己會死這種話,看得很開。
鄔漢文不禁想,自己十八歲時在想什麼呢?死亡離他還很遙遠,但眼前的少年,每活一天都就像是跟上帝討來的好運。
「我死了,那,姊姊呢?」提到周俐亞,周雅焌流露出心疼的神情。「受了這麼多委屈,我還是死了,姊姊得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