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確定那名黑衣男子有問題之後,巫主庭觀察出更多蹊蹺之處。
黑衣男子坐的主桌,乍看之下,氣氛融洽、笑聲連連,彼此熟稔,只有黑衣男子的話稍微少一些。然而,其他五人天南地北的聊著,聊貨運聊商事聊戰爭聊等在家裡的親人,偶爾問了黑衣男子幾句話,皆是雞毛蒜皮的事情,他只答了幾個字,那五人就繼續聊他們的。有時他們會互相敬酒,甚至拍拍對方的肩膀,但是沒有人只單獨敬黑衣男子酒,也沒人拍他背、拉他的手。
更特別的是,沒有人叫黑衣男子的名字。
眾人說話間,難免會提到對方的名字或是稱謂,但是巫主庭聽他們聊了一陣子之後,仍沒聽到黑衣男子的姓名。
車馬隊的人行囊全整裝完畢後,一名看似三十五歲左右的管事走上前。「姑娘,我們要忙著趕路了,叫掌櫃的出來算賬吧。」
巫主庭拿起旁白的算盤,淡淡的說:「我就是掌櫃。」她在管事的面前辟里啪啦的打起算盤,一筆筆賬算給他聽。
「小店只收銀子,不收鐵錢,也不收會子。」
「這是當然的。」管事頷首。
南宋朝廷因政權腐敗與戰亂,國家財政日益惡化,會子一類的紙鈔濫印濫發,於是官府的大錢與紙鈔發得越多,貶值得越快,造成民間對紙鈔的不信任。民間曾發生拿二百文會子,卻連一雙草鞋都買不到的事;朝廷印製的會子紙鈔幾乎等同廢紙,於是變得更多人使用金銀,一般百姓逐漸偏向用銀錢買賣貨物,或是直接以物易物。
「二十三人,連吃帶住,一人五錢銀子,共十一兩五錢。上房兩間,再加一兩;昨天的雞湯要另收七錢;果子酒一罈,六錢;馬匹騾子餵了兩次草料,六錢。總共是十四兩四錢銀子。」
巫主庭話一說完,算盤也利落的打完。
管事一瞧算盤,還真的是十四兩四錢。「姑娘,你的算盤打得真是利索。」很少有年輕女子這麼會算賬。
「不過,怎麼你客棧裡的價錢,比別處貴了一成?」管事想殺殺價。「我們之前在……」
黑衣男子淡淡看了同桌的青年一眼。
青年喊道:「老李,這種荒郊野外的地方,人家客棧有床有食有熱水的,你當容易嗎?哪裡貴了,我還覺得便宜得很呢。才十四兩四錢,給十五兩,不用找了。別囉唆了,趕路要緊。」
「是,少爺。」管事拿出十五兩給巫主庭。
「謝謝惠顧。」巫主庭微笑的收下十五兩,還真的沒找錢給他哩。
巫主庭想了下,走向主桌。既然生意上門,做一筆是一筆,一整家子就靠她養呢。
她在距離黑衣男子五步的距離停下,兩人之間隔了張桌子。她問同桌的青年:「這位大爺,你們似乎是四處搜購貨物的車隊,不知道你們有搜購藥材嗎?小店有許多在山裡採到的好藥材,不知道你們收嗎?」拿到城裡的藥鋪賣,不如賣給車馬隊,也許價錢會比較好些,還不用走上半天路。
青年回道:「藥材我們收。不過,這次出來的時間有些久,手邊剩的銀兩有限,不知道姑娘的藥材是什麼?量有多少?賣多少錢呢?」
雖然旁邊有一名來歷不明的黑衣男子,但是當巫主庭接過賣藥材所得的二十兩銀子,還是開心得眼睛都瞇了起來。二十兩呢,比城裡的藥鋪還要高三成的價,連小藥鋪不買的那些珍稀藥材也脫手了。今天賺的錢,足夠一家五口吃上一整年了。
「多謝大爺。」巫主庭笑容盛開,快樂的把銀子放入袖囊。
目送車馬隊離去之後,巫主庭的笑容一收,看向仍坐在原位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眼中帶著興味,瞅著她的一舉一動。
嘻,巫師不只變成女人,還變成了商人,很會賣東西呢。連他坐在一旁,她都能處變不驚的兜售藥材,好像他是普通人一般;偏偏她昨晚就試出他不是凡人,更不是隨處能見的普通妖怪了。
普通妖怪早被她驚人的罡氣給轟走了。
不知道這個渾身發光的小巫師要如何對待他了。她想封印他是不可能的,更沒那個道行能收伏他,就算她想驅離他,哼哼,那也要他自己願意走才行。
這麼年輕稚嫩的巫師,那一寸寸的甘醇鮮肉,沒吃到嘴裡,他怎麼捨得離開呢。她一定會是他吃過最美味的食物了。
巫主庭走到隔壁張桌子,坐下,仔細打量他。
黑亮長髮,丰神如玉的外表,高大修長的身材,雖然黑色的錦繡長衫上鑲著銀灰色寬邊,乍看之下像個富家公子似的,然而衣下顯露出那不同文弱書生的結實體格,不特別壯碩,但是蘊含力量。不管怎麼瞧,他就像是一個人似的,根本不像妖怪,唯一讓她察覺特殊之處,大概就是那雙有時微泛著妖氣的邪魅俊美眼睛。黑幽幽的眼瞳,深不見底似的,彷彿能吸進任何東西,包括人的靈魂。
「這位大爺,您若是要住宿,可得有銀子,小店小本經營,恕不賒欠。」巫主庭淡淡道。
「這夠讓我住上一段時間吧。」黑衣男子手一甩,三錠十兩銀子落在隔壁桌的桌面上。
銀子?這妖怪哪來的錢?「我先看看。」巫主庭拿起那些銀子,研究了下,又用罡氣在上面覆了薄薄一層。半晌,確定是真的銀子不是石頭不是空氣,不是用法術變出來的偽物。
「這位大爺,不知您是做何營生,這銀子是怎麼賺來的?」
黑衣男子沒興趣說謊,那太費事了。「撿來的。我吃了人之後,從他們身上撿的。」
看了下他那身昂貴的衣料,巫主庭點點頭。他吃的那個人應該很有錢。接著,她把銀子收入袖中。
衣食足而後知榮辱。在這種亂世裡,百姓吃不飽穿不暖,生命隨時受到戰爭威脅的年代,她最大的心願就是保住家人與這個村子,其它的事她不想去管,也沒多餘的心力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