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將軍識大體,知道本舅爺的重要性。」揚著下顎的鄭禾青十分神氣地說。
杜憐秋環視他身後的禁衛軍。「敢問國舅爺,你這是在公報私怨嗎?」
「明眼人不說暗話,你應該知道我要的是什麼。」他以勢凌人。
「小女容貌已毀,配不上國舅爺,無法成就神仙美眷。」杜憐秋虛應地避免正面衝突。
「少敷衍本舅爺,我今天就要帶她走,看誰敢阻攔!」他口氣蠻橫地使使眼色,命手下上前。
「你休想。」柳未央難忍氣憤地衝到他面前。
驟然一驚的鄭禾青連連退了好幾步,立即目無王法地下令禁衛軍封了將軍府,一人都不准漏掉。
之後,不知是誰先出了手,刀劍一起血光濺,將軍府的侍衛和禁衛軍各護其主地相互斯殺,鏗鏘聲不絕於耳,互不退讓。
半個時辰後,將軍府的侍衛已出現疲態,在寡不敵眾的情況下逐漸落敗。
「央兒,快帶你嬸娘和仲兒由後門走。」負傷在身的杜憐秋不斷地催促柳未央離開。
「不,義父,我來斷後,你和嬸娘及仲弟先走。」她不殺鄭禾青誓不甘休。
「你敢違逆義父之話?」他以長輩之名壓她。
「我……」
「央兒,義父從沒求過人,這會求你為我杜家保住這僅剩的血脈。」也保全義兄唯一的骨肉。
「義父。」淚流滿面的柳未央拒絕不了他的托付。
「快走,別讓我有後顧之憂。」他一劍揮去,正中一名禁衛軍胸口。
如此重罪,已無退路可言。
「我拚死也會保護仲兒脫險。」她給予堅決的允諾,很清楚嬸娘的性子--就算死也要和義父同進退,不可能隨她離開。
「央兒,記住義父的話,收起你的鋒芒和聰慧,當個平凡的小老百姓,別讓庸俗世人發現你的美好。」
噙著淚,她一手持劍,一手拉著驚慌不已的杜仲往後門奔去,解開馬韁環著杜仲輕盈地躍上。
待回首一望,她見嬸娘後背濺血的倒下,口中似喃喃地要她別報仇,快走。
「回來,不許走!」
不知死活的鄭禾青自以為佔了上風卻失了防備,高聲叫囂地追著她後頭跑,柳未央策馬冷笑地舉起劍一擲--
狂風呼嘯過劍身,那是死前的悲鳴聲。
難以置信的鄭禾青瞠大眼,無知地拔起胸口的劍,噴灑而出的血是報應的笑聲,沒人發覺他愚蠢的死狀,直到一把火燒了將軍府,才有人驚覺不對勁。
不報仇嗎?
天報。
「義父、嬸娘,央兒會聽話,寧當愚家婦,不做無雙女。」
從今日起,聰慧過人的柳未央已隨火舌成灰,她是醜姑娘--楊愚兒。
熙來人往的官道上,有一位衣衫襤褸的姑娘牽著個小男孩,細心地為他遮擋熾熱的烈陽,並不時擦拭他的汗水和被馬蹄揚起的灰塵。
兩人走得很慢,不似趕路亦非閒散,一步一步的往無止境的黃土路走去。
時光匆匆三年餘,無情地鞭策著已逝的記憶,人已非昨。
灰藍粗衣的姑娘披散著發遮住左臉,僅露出可怕的右臉見人,眼神無華地走著,令過往商旅皆同情的搖頭避開,生怕驚嚇到自家孩童。
「姊姊,仲兒肚子餓。」
清秀的六歲男孩一開口,身側的姑娘才有一絲浮動地低下頭,以關懷神色注視他。
「再忍一會兒,等進了城就買個包子給你吃。」也該幫他做件衣服,他又長高了。
「姊姊不餓嗎?」
「姊姊是大人,不能喊餓。」她溫柔地揉揉他整齊的發。
馬車輥轍地從身旁經過,幾乎要蓋過她的低柔嗓音,華麗的廉穗綴著金絲銀珠,一看即知是大戶人家,非富即貴。
「還要走很久嗎?」小男孩仰著頭問。
「累了?」
他撒嬌地拉搖著她的手。「我腳酸,走不動了。」
「要姊姊背你嗎?」她縱容的擰擰他的鼻頭。
「不用了,姊姊也走得好辛苦,我們到樹下休息一會兒。」他長大了,不用人背。
「你不是直喊餓?若休息的話,可沒東西吃哦!」路,還很遠。
她望著他不減純真的小臉蛋,肩上的壓力不由得沉重,要到何時才能見他成家立業,為杜家血脈開枝散葉,不負義父的寄望?
一晃眼就是三個春秋,日子在走走停停中過去了,他們像無根浮萍般隨波逐流,找不到一處落腳地。
鄭禾青的死引起鄭國丈一家的憤怒,明著藉儀妃的口,慫恿皇上下逮捕令,死活不論;暗著買通殺手日夜追趕,無一日罷手。
他們藏著、躲著、逃著,一有風吹草動的跡象就得吊著心防著,不敢長居某地的一移再移。
她是無所謂,早年曾隨父母遊走過江湖,餐風露宿的生活倒也愜意,少卻繁複的人情世故,她過得反而比在將軍府輕鬆。
若非容貌限制,她早想一遊秀麗河山,體會人如沙芥的渺小,坐看風起雲湧的壯闊。
但是仲弟年歲太小了,他應該有個安樂窩待,並不適合這種漂泊無依的流浪方式,他從來沒吃過苦呀!理該是個受人疼寵的將軍之子,如今……
為了她一時少不經事鑄下的錯,此生怕是難以彌補,唯有平凡度日。
也許,是該為他著想的時候了。
「姊姊,我們可以到河裡抓魚,上回烤的香魚好好吃哦。」杜仲一副口饞的模樣。
她微微一笑。「笨仲兒,你看見河了嗎?」
「喔!」他失望地應了一聲,一路行來確實沒瞧見一水一溪。
忽然,一陣茶香由遠處飄至。
「前頭有座茶棚,咱們去歇歇腳,吃點糕餅吧!」
「可是我沒見到有茶棚呀!」他踞起腳尖地跳呀跳,希望能瞧遠些。
「在前方兩里處,這兒瞧不清楚。」他非習武者,自然無所覺。
既要當個平凡百姓,她便收斂起昔日的光華,不再舞刀弄劍,完全融入鄉婦的環境,因此未傳授他武藝。
無知才能擁有平靜,這是一種幸福吧!
「嗄!還要那麼遠呀!我的腳一定會走到斷掉。」難怪他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