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你的傘。」腦袋一片空白,想了一個晚上的台詞,沒有一句說得出口。
她接過,沒多說什麼,匆匆開門進屋。
他盯著緊閉的門,良久無法動作。
她跟情人鬧意見了嗎?那,又是為了什麼事?
記憶中,她臉上總是帶著笑,他說的話,她只會說好,交往期間幾乎不曾起過爭執,更別提使用暴力。
她是那種難過會用笑來掩飾,然後自己躲起來哭的個性,對方究竟說了什麼,讓她如此傷心,連淚都藏不住?
目光再度飄向她所在的方向,神情難掩憂慮。
她——還好嗎?
又過了幾天,他晚上出門採買日常用品,電梯遲遲等不來,他想起下班的時候好像看見三樓住戶要搬進來,大概佔用到電梯了。
五樓不算高,他也不以為意,打開安全門走樓梯。
踩下第一階時,輕不可聞的吸氣聲飄進耳膜。
他頓住腳步,認出蹲靠在轉角的身影,纖弱的肩微微顫動,只有淚水無聲自圈起的雙臂間流淌。
那種連哭都哭不出聲的模樣,瞬間揪握住他疼痛的心。
他收住步伐,無聲退回安全門的另一端,聽著她一聲聲淺促不穩的呼吸聲在空曠的樓梯間迴響,也在他心底迴盪,一聲聲,揪扯心扉。
良久、良久。
回到屋內,他腦海一片空白,什麼也不想,雙手卻自有意識地行動,等他回過神來,正站在廚房中央,看著烤箱裡剛出爐的餅乾發呆。
巧克力可以抗憂鬱,你不知道嗎?
我要吃、我要吃!做給人家吃啦……
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會想吃幾片巧克力餅乾。
成效如何?他不曉得,但是她說能撫慰悲傷,吃完後總能見她再度露出清燦笑顏。
他找出密封罐,將所有烤好的餅乾放入,帶著它按下隔壁的門鈴。
來開門的她,雙眼仍看得出明顯的紅腫,他遞出餅乾罐,再安靜返回自己屋內。
張宛心在門口站了十分鐘,回到房內,又抱著餅乾罐呆怔了十分鐘。
最後,她安靜地坐在床上,緩慢地打開瓶罐品嚐。
這是他做的,隔了十多年,她仍能一口便嘗出來。
她咬了一口,又一口。
這餅乾,是苦的。
她騙了他,吃巧克力餅乾一點也沒有辦法讓心情變好……
流著眼淚,她吃光了所有苦苦的餅乾。
*** *** ***
在那之後,遇見她時,她臉上又掛回那記他熟悉的淺淺笑容。
「巧克力餅乾很好吃,謝謝。」她將空罐子還他時,這麼對他說。
「你們……」他遲疑了下。「沒事了吧?」
「已經沒事了,謝謝你的關心。」她微笑回答他。
和好了嗎?那就好。
他可以安心,品嚐自身的惆悵,在愛情裡,繼續孤獨。
再隔一天,他下班回來時,半掩的安全門內傳出爭執聲,他停下找鑰匙的動作。
她不是說沒事了嗎?
來不及迴避,失控的音量已傳進他耳裡。
「我是有其他人,那又怎麼樣?你自己也乾淨不到哪裡去!」
「不要拿我跟你比,我沒有你那麼髒!」
「是嗎?」男人哼笑。「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二十歲就墮過胎,誰曉得這幾年下來你為多少男人拿過小孩!」
心房一陣重擊,徐靖軒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他按住心臟的地方,無法發聲。至今才知道,有一種痛,是說不出來、也無法形容的。
他步伐僵硬地走上前,推開安全門——
「我本來不想說的,是你要自取其辱!早就爛到不行了,有什麼資格要求我!」男人推開她,她沒能站穩腳步,額心撞上樓梯扶手,重重跌坐地面,他不曾回頭、不曾關切,與徐靖軒擦身而過,獨留下她。
她一直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像尊石雕,動也不動。
徐靖軒上前,扶起她。
「是不是……錯過一次,這輩子就永無翻身之日了?」她好茫然,抬起乾澀的眼眸。
這些年下來,類似的話她已經聽得夠多、承受夠多相同的傷害,已經沒有眼淚,也哭不出來了。
一瞬間的痛楚,穿透心扉。他收緊臂膀,牢牢地、心痛地抱緊她。她流不出的淚,自他眼眸流淌。
她待在他房裡,木然地坐著。
徐靖軒找出醫藥箱。樓梯扶手突出的部分刮傷了她,幸好傷口不深,他先拭去額上的血跡,再仔細替她消毒、上藥、包紮。
「我要回去。」她面無表情地說。
「在這裡,你同樣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他不要在這個時候,放她一個人在角落,孤獨地流淚。
「我想砸光所有看得見的東西。」
「那你就砸。」他不會阻止。
「我想揍人。」
「你可以揍我。」
兩行清淚靜靜滑落。「徐靖軒,你是渾蛋。」
「我是。」他不否認。她是這世上最有資格這麼罵他的人,他對她做的,何止是渾蛋而已。
他溫柔嗓音的包容,換來她急湧的淚水,她掄拳朝他揍了一記。「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對不起。」他低低道歉。
第一拳揮出去,就再也停不了,她一拳又一拳,落在他肩膀、胸口。「現在說對不起有什麼用,你知不知道我多努力想談好一場戀愛?每一段戀情,都好用心、全心全意對待對方,但是結果呢?從你到最後這一個,誰又真的珍惜過?我只是想要有個男人真心愛我而已,有這麼難嗎?我自認自律自愛,但是因為我犯過錯,所以我活該被背叛、被當成玩玩就好不必認真的女人?!人是不是永遠不能犯錯?一次年少無知,一輩子就被否定到底……」說到最後,她趴在他肩膀痛哭失聲。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好抱歉,宛心……」他抱牢她,一遍遍吻去她臉上的淚水,一聲聲歉語。
「有的時候,我真的好恨你……」她哽咽泣喃。
他是她付出得最深最重的一個,到頭來,也傷得最深最重,那道傷口,直至今日仍疼痛著,午夜夢迴,還會哭著喊他的名字醒來,然後抱著另一邊沒有他的被子無聲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