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夏天熱了點又如何?他們的莊園有帶著天然芳香的清新微風,有蔽陽消暑的廣闊樹蔭,還有讓人捨不得眨眼的美麗花田,只要一踏進,就會忘了世俗,只想在這個方外之境一直住下去。
住吧,住吧,住越久她越高興啊!趙怡君輕快地踩著踏板,對好生意將會帶來的繁忙完全不以為意,還激起了她迎接挑戰的鬥志。
不遠處,一抹蹲坐路旁樹下的人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人身旁有個旅行箱,通常會以這副打扮踏上這條路的外人,最終目的地都是道路尾端的香草莊園。
只須一瞥,她立刻將他歸類為莊園的住客,下一秒,緊接著閃過腦海的念頭讓她臉色微變——等等,他不會是從客運站走過來的吧?
拜託!網頁上明明寫得很清楚,從客運站到莊園至少要走上半個鐘頭,他們還很婉轉地用小叮嚀提醒客人別輕易嘗試,只須在抵達客運站時打電話通知,他們就會派車去接,幹麼逞強自己走啊?
這麼熱的天氣,不中暑才怪!怕自家客人還沒踏進莊園就出了意外,趙怡君急踩踏板,接近後一個緊急煞車,跳下車,火速衝到那人面前。
「你還好——」
在看清那人的模樣之後,語尾硬生生截斷,她俯身探望的動作也陡然頓住——
因為,她以為虛弱軟坐樹下的人,其實正睜著一雙黑湛眼眸眺望前方,沒有預期中的潮紅臉色,也沒有想像中的氣喘如牛,倚靠樹幹而坐的他只不過是隨興地曲起腿,雙手交疊於腦後,一派地悠閒自在。
「麻煩。」就連突然有人躍進眼簾,他也絲毫沒有顯露詫異之色,只是輕輕揮手示意她讓開,視線仍筆直地凝望前方。
每天都經過,趙怡君不用回頭也知道背後有著什麼景色——收割完的玉米田散落著被太陽曬得焦黃的葉梗,即使是熱愛家鄉的她也不覺得那片荒涼有什麼可看之處,何況是一個為了美麗花田而來的觀光客?
她聽話地退了一步,等他再開口,結果他卻這麼沉默了,像沒意識到身邊站了個人,視線仍直勾勾地看著前方。
現在是怎樣?趙怡君擰眉,偷偷用眼角餘光打量他,瞄到可以歸類成流浪漢的略長黑髮,再往下是看不出故意設計或是缺乏熨燙的縐擰格子襯衫,最後是她認為破爛卻很有可能被無知小朋友標為天價的磨損牛仔褲,默默地,她的視線又收了回來。
他還是沒有反應。
啊……現在是怎樣?眼前的詭異狀況讓她心裡只有這句OS。
沒事坐在路邊幹麼?還坐在這種什麼景色也沒有的路邊?還看得目不轉睛?他是哪裡不對勁了……最後浮上的念頭讓趙怡君頭皮發麻。
她不要問,對於他腦袋裡在想什麼,她一點也不想知道。
「那個……請問你是要去『香草莊園』的客人嗎?」不想再僵持下去,她只好強持鎮定開口。
雖然她覺得這人非常非常地詭異,但為了做到有口皆碑的品質,她還是表達了她的服務熱忱。即使,她真正想做的是轉身騎上腳踏車立刻離開。
「唔。」男子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若有似無地發出一聲輕應,那雙遠眺的黑眸專注到微瞇了起來,卻看也沒看她一眼。
到底是「是」還是「不是」?好好回個話很難嗎?陷入狀況不明的僵局已讓趙怡君快沒耐性,她咬牙,把衝到喉頭的怒吼硬吞下肚。
得罪一個客戶必須花費十倍以上的心力才能將評價彌補回來,這是千容教過她的行銷哲學,所以就算是再怎麼「澳」的客人,她也得忍,忍——
「這裡離莊園還有段距離,要不要我通知他們派車來接?」深呼吸果然有用,她成功地讓這段關懷及熱心兼具的探詢從自己口中平靜說出。
她已仁至義盡,要是這男的到時候發現她是莊園的工作人員,可別想藉故指責她服務不周,放任客人在大太陽底下自生自滅。
鍥而不捨總算獲得了迴響,男子彷彿此時才發現她的存在,挪向她的視線染上些許困惑,黑眸眨了眨,倏地揚起愉悅俊傲的笑,然後又將視線調回前方。
「不覺得這片景象很像天地洪荒嗎?」他像對她說著,更像在喃喃自語,臉上帶著陷入想像的迷茫神情。「萬事萬物皆滅,卻又隱帶著旺盛的生機,直至救世主降臨,開啟了一切玄妙……」
趙怡君怔愕了下,本能地悄悄邁了步,又邁了步,不動聲色地拉開兩人的距離。她是沒親眼見過心智失常的人,但……誰規定沒看過豬走路就認不得豬肉的?
然後,她發現另一件更驚人的事實。現在才早上八點多,遊客還不會出現,剛采收的玉米田也不需照料,這片他口中的「天地洪荒」,就只有他和她……趙怡君背脊發涼。
雖然他剛剛那驚鴻一瞥的笑容爽朗又無害,但那完全和正常人劃不上等號的怪異言行卻讓來者不拒的她,打從心底祈禱他千萬不要是莊園的客人。
「呃,如果不需要幫忙,我就不打擾了。」她小心挑選措詞,邊說邊退,腳踏車已在觸手可及的範圍。
「不對,應該更黑暗,烏雲密佈,一道光從天而降——」男子仍自顧自地喃念著,突然從身邊的袋子掏出筆記本,埋頭振筆疾書,渾然不覺有人如逃避洪水猛獸般騎著腳踏車飛離。
寫寫寫,龍飛鳳舞的字跡幾乎將整頁紙張填滿,覺得文字記錄還不夠的他又拿起一台相機對那片寬闊猛拍。
須臾,他吁了口氣,細細端詳這些心得及收穫,這才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將東西收進袋子,一躍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塵土。
剛剛……是不是有人在跟他說話?
一直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喬豫總算回到了地球,他眨眨眼,左看,再右看,前無行人、後無來車的情景對他的疑惑完全沒有任何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