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年紀最小?誰的家?她的還是他的?他的家……已經不在了。不停在心裡反駁她,大太陽照得他有點暈眩,瞇起的眼睛似乎快要看不清任何東西了,於是他低下頭。
一塊小小的陰影忽然掩住了他,他微怔了下,緩慢地昂起頭,只見女孩將手稍微伸長,用那把小傘替他遮去半邊陽光。
「今天好熱。」她說,往下看著他的臉。
她好像總是用那麼直接的眼神看人。
「……嗯。」他低聲應道。
剛剛還那麼不高興,但腳邊的傘影遮蓋了毒辣的陽光,也消弭了他負面的情緒。
這天以後,端木麗好像找到了可以說話的同伴那般,偶爾會跟他說幾句話;他則坐在岩石的邊緣,平均她說五句才願意回一句。
這有點奇妙的相處,持續到第二個星期。
一些小小的地方,讓他逐漸明瞭了某些事情。像是她爬到上面,大概是因為只有那裡看得到圍牆外面的道路。
她是……許什麼願?雖然那的確是和自己沒有關係,但一天一點點在意,連他自己似乎都沒有察覺到他已經慢慢開始想知道她奇特行為的個中緣由。
連續幾天的艷陽之後,一早就開始下起大雨,還不停地打雷。
藍禮央坐在教室裡凝望著被雨水濺濕的玻璃窗,不自覺地想著今天端木麗應該不會再出現。爺爺要他開始學習自己回家,以後不會每次都接送他了。於是,放學後,他撐著傘,在回家的路上挺直背脊,用被爺爺糾正過的姿勢,非常注意地邁開腳步。
回到大房子,站在側門前,他從衣領裡勾出用線掛在脖子上的鑰匙,尚未插入鎖孔,門就突然從裡頭打開來了。
完全沒給他反應的時間,就見有人急急忙忙地跑出來,剛好站在門口的他首當其衝,被那人猛力給撞開。
他踉蹌了幾步,待站穩後,回頭一看,就見沒撐傘的端木麗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著馬路對面,那裡只有一個正往山下走的女性路人。
他把視線收了回來,重新看著端木麗,她注視遠方的側面專注得有些奇異,直到那人走遠、不見了蹤影,她還是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
她的髮絲和衣服都被雨水淋濕了,髮梢黏貼在臉上,布料暈出深色的痕跡。藍禮央遲疑了一下,雖然不願意,最後還是上前伸長手,將傘撐在她頭頂上。
她跟自己差不多高。也許,還高自己一點點。
有些冷的雨水被傘面阻斷了,他看到她好似醒過來一般,緩慢地轉過頭,面無表情地對他道:「禮,我剛剛認錯人了。」 她用童稚的嗓音細聲說,雨水劃過她的面頰。
語畢,她用力轉過身,大跨步從側門走回大房子。
藍禮央愣住,隨即回過神。一開始還有點不情願地跟在她身後撐傘,之後她跑了起來,在山水造景那裡撿起早就被淋濕的書包 ,那瞬間似有什麼閃著銀光的東西從書包的外袋裡掉出來,他下意識地彎腰撿起,想要還給她,她卻只是頭也不回地往主屋奔去。
藍禮央差點脫口叫喚她的名字,突然想起自己不能隨便到主屋去,腳步便硬生生停住。望著她消失在雨中的背影,未久,他低頭看向手裡剛才撿起的東西,那是一個跟他手掌差不多大的圓形物體,由於剛才掉到地上,所以蓋子打開來了。
是一個很大的、可以蓋起來的表。蓋子裡面貼著張折過的照片,照片裡,背景明顯是在主屋大門,前排站著很小的時候的三兄妹,後面則是兩個沒見過的大人。
這兩個大人,是她的爸爸和媽媽吧。是已經不在這間大房子裡的人。
藍禮央垂下眼,將那個很大的表蓋好,放進口袋。
那天晚上,爺爺嚴肅地質問他在側門發生的事,那裡裝有監視的機器,拍到了他和小姐,所以爺爺都知道了。
小姐是不能就這樣隨便跑出門的,因為外面的壞人很多。他低著頭,不能告狀,所以不發一語,只是安靜地聽爺爺告誡,要他以後注意不可以再發生這種情形。
不知怎地,他突兀地想起大表裡的照片中,只有端木麗露出天真的笑容。
……明天就把那個和自己無關的東西還給她。
晚上,雨依然下個不停。他洗完澡、整理好書包,準備上床睡覺。爺爺每天都要在主屋待到十點半,所以他照著爺爺告訴他的,把大門鎖好,然後是檢查窗戶:爺爺自己有鑰匙,夜歸時可以開門進來。
在要拉上房間的窗簾時,他不經意地望了外頭一眼,只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而已,在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情況下,他看見遠處有一抹黑影。
在山水造景底下的那塊草地,有個小小的身影正在晃動。藍禮央心跳得有些快,正想要打電話到主屋告訴爺爺時,忽然間一道閃電把視線所及之處照得好亮好亮。
只是那麼一瞬,在他因為強光而眨眼之前,那個被照得清清楚楚的身影也映入他眼簾。
那個……那個是——
他回過神,已經完全沒有辦法去想是不是會被責罵,立刻轉身跑出房間,拿起掛在鞋櫃上的雨傘就開門奔了出去。
腳踩踏在水上的聲音啪嗒啪嗒的,濺起的水花弄髒他的睡衣,但他好像沒察覺似地不在意,只是筆直衝向山水造景。
「喂……喂!」他終於來到那身影面前,並且喚著她。
「你、你在做什?」他呼吸紊亂,錯愕地看著蹲跪在地上的女孩,雖然她已經全身都濕了,他還是將傘移到她上方替她遮去雨水。
「……我在找東西。」端木麗低著頭,手掌抵在草地上,像是壓抑著什麼般地說道:「禮走開。」
找東西?藍禮央想到那個銀色的大表。
「是有照片的表嗎?我有撿到。」但是放在房間的書桌上。「……我現在帶你去拿。」他道。
她的肩膀顫了一下,本來撐地的雙手慢慢地握緊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