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吳縣知縣雖然年輕,不過相當盡職,動作也很快,馬上審問犯人,接著便派人去抓了。」馬齊一五一十地稟明。
「看來是挺機伶的,雖然咱們明天就要離開蘇州,還是要多加提防。」毓麒沉吟地說。
馬齊頷了下首。「屬下明白。」
「嗯。」毓麒又問。「托羅呢?」
「屬下剛剛看到她坐在水榭那兒。」馬齊回道。
毓麒從座椅上起身,邁步往廳外走。
隔著一段距離,毓麒便瞧見坐在水榭裡頭的托羅,當他走近,才發現她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茶食、蜜餞吃了一大半,心想這姑娘還真會吃。
「不要丟下我……」托羅發出微帶哭音的囈語。
在夢裡,托羅發現自己身邊沒有半個人,只有自己站在黑暗中,又想到娘過世的時候,她一個人真的好害怕,晚上都不敢睡覺,是趙嬸抱著她、哄著她,她才敢閉上眼睛……
一顆豆大的眼淚滾了下來,托羅嗚咽地低喃道:「趙叔……趙嬸……你們不要丟下我……」
見到不久之前還故作堅強的笑臉,卻在夢裡頭崩潰了,毓麒才意識到她不過才十六歲,是生活的磨練讓她有著早熟的一面,但不表示她真的很勇敢,那顆淚水也軟化了他最剛硬的心。
就這麼,毓麒情不自禁地伸出一根食指,輕輕抹去那道淚痕,當他意識到自己這個溫柔的舉動,頓時攢起眉頭,表情有驚訝、有詫異,還有更多的恍然大悟,自己早在無形之中對托羅動了心。
而被自己的哭聲給驚醒的托羅眨了眨眼皮,卻螓首從桌上抬起來,這才看到有人站在身邊,嚇得叫出來。
「你……什麼時候來的?」托羅胡亂地揉干雙眼,尷尬地問。
毓麒迅速地把手掌縮了回去,心想在釐清自己的感覺之前,不想讓事情變得更複雜,於是狀若無事的在托羅對面坐下。「來了好一會兒,看你這麼會睡,怎麼叫也叫不醒。」
「你……應該叫大聲一點……不然我聽不到……」托羅就是不想一個人待在房裡,怕會難過得哭出來,這才會來這兒,想不到坐著坐著卻睡著了。「咳,老爺應該沒聽到什麼,或看到什麼吧?」她好像有說夢話。
「我該聽到什麼、看到什麼?」毓麒佯裝納悶地問。
托羅大大的吁了口氣。「沒有就好、沒有就好。」
「等到北京城,可不能讓你這麼悠閒,還能每天睡午覺。」毓麒要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我爹……不是,我阿瑪到底是出生在什麼樣大門大戶的人家?老爺總要讓我先有個譜,別老是賣關子。」托羅到現在連個概念也沒有。「是有錢到可以買下一座山來玩玩的那種人家嗎?」
毓麒聽到她的形容詞,險些笑出來。「還不至於到那種地步。」
「還好。」要是太有錢的人家,托羅擔心自己無法適應那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還是尋常普通一點比較好。
「不過若是見到這家的人,都得要恭恭敬敬的見禮,不能稍有得罪。」毓麒將嘴角笑弧藏在茶碗後頭。
托羅嗑著瓜子,嬌哼一聲。「要是得罪了會怎麼樣?」
「腦袋就會不保。」毓麒覷著她會有什麼反應。
「咳、咳……」托羅被瓜肉給噎到了。「這家人的眼裡到底有沒有王法,居然可以隨便就要人家的腦袋……」
這回換毓麒被茶水給嗆著,好不容易順過氣來,接著便是一陣大笑,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原來他也能笑得這麼開懷。
毓麒漸漸習慣托羅這樣出人意料之外的說話方式,那麼率真,沒有心機,如果她變得跟北京城裡的那些貴族格格一樣裝腔作勢,他絕不會喜歡的……
這個突來的想法讓他又愣住了,看來他真的喜歡上托羅了。
「我說了什麼這麼好笑?」托羅著惱地問。
毓麒清了清喉嚨。「沒有……」
「都笑成這樣了還沒有,要是我阿瑪生前是那種喜歡仗勢欺人的有錢老爺,我寧可不要認祖歸宗。」托羅有自己的原則。「就算他會因此死不瞑目,我也不會承認是他的女兒。」
「這點你大可放心,你阿瑪生前是個大好人,從來就沒有隨便要過一個人的腦袋。」毓麒總算止住了笑意。「不信的話,等到北京城,只要隨便打聽一下便知道我有沒有騙你。」
托羅斜睨著他。「這個不用你說,我也會這麼做。」
「那麼咱們明天下午就出發,到了北京城之後就先住在我府裡,把該會的規矩學好。」說完,毓麒便站起身來。「你一人慢慢吃吧。」
見毓麒踏出水榭,托羅也沒有胃口了。
到了北京城,究竟會發生什麼事?又會遇上什麼樣的人呢?托羅不禁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到了翌日未時,托羅跟著毓麒來到渡口,坐上一艘船身寬大平底,宜於裝載糧食的漕運船,心情有些興奮,也有更多的緊張。
當船隻行駛在運河上頭,聽著浪花拍打,以及搖櫓聲,她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正走向一條未知的旅程。
北京城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還有什麼在等著她?
北京城——
經過大約十來天的行程,終於由水路改成陸路,數輛馬車正朝恭親王府的方向奔馳而去。
「這兒是哪裡?」托羅揉了揉愛困的眼皮,坐直身子,感覺到自己正隨著車輪的運轉而上下震動著,才想到他們已經改坐馬車,而不是在船上了。
當小手掀開布簾一角,見到外頭是條熱鬧的街道,路很乾淨又寬敞,繁華的景象跟江南相比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托羅一臉好奇地探出腦袋。「這兒就是北京城了……」原來自己的親爹一直住在這塊土地上,她睜大烏眸,想要好好的看個清楚。
負責駕駛馬車的馬齊偏頭說道:「托羅姑娘,就快到了。」
「已經快到了?」托羅把頭又縮了回去,想到老爺說過要她先住在他家,於是趕緊找出梳子把髮髻再重新綰好,然後換上一套衣裙,因為身上穿的都已經縐得不像樣,要是讓他的額娘見到只怕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