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問過沈啟業,某某姑娘那麼美麗,性情也婉約賢淑,為何沈啟業要疏遠她、放棄她?
沈啟業面露哂笑,簡單回答:「膩了。」
沒有爭吵、沒有衝突、沒有嫌隙、沒有理由的理由,就單純是……膩了。
她當時不懂那些姑娘的倚窗期盼,只同情她們將感情錯付了對象,現在才知道,那種閨怨滋味,椎心刺骨,疼得教人喊不出口。
尉遲義在避著她,非常的明顯,就連她想歸納於自己多愁善鳳、無病呻吟都欺騙不了自己。他是真的……在躲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令他避之唯恐不及。白天,他比她早醒,當她起床,他早已到當鋪上工;夜裡她沐浴更衣,準備上床休憩,他人還沒有回來,見面,開始變成了一件難事。
她想著自己做錯了什麼,努力想著、認真想著、自我嫌惡地想著,她無法理解,也找不出原因,沈啟業說著「膩了」兩字的笑容,殘忍浮現眼前。
尉遲義說的「暫時」,維持了好些天。
他關起房門,不讓她踏進去,有一天她刻意比他早醒,打算替他整理衣物,順便幫他著衣,甫醒的尉遲義只差沒整個人跳起來,扯著薄被叫她出去,那時她彷彿被硬生生打了一巴掌,難堪得落荒而逃,雖然事後尉遲義追著她來,攔住她,解釋他剛才說話音量太大純屬無意,再三道歉,但他並沒有換上她所準備的衣物,她以笨拙的針莆技巧為他縫補的暗紅背甲,他不穿,而是套上一襲褐色長袍。
又一天,她見他衣裳沾了土,才動手要為他拍去,他立刻拂去她的手,激烈得像是她的柔黃比他衣裳更髒,他隨即致歉,說是怕弄髒她的手,自己趕快胡亂拍淨泥土,笑得多麼的勉強。
那些都只是瑣碎小事,可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事情絕不單純。
她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在某一天的夜裡。她躺在竹榻上,了無睡意,反覆輾轉難眠,屋外傳來的動靜,落入她耳裡,是尉遲義的聲音,以及……另一個女人在交談。她本想裝作沒聽見,不願意起身去看見自己不想接受的事實,可夜裡太靜,那些聲音變得巨大無比,她試圖將蠔首埋在軟枕底下,它們仍是無情地竄了進來!
「你快一點!慢吞吞的想被人撞見嗎?」
「哎喲,你這麼猴急幹什麼啦……」女人嬌滴滴說著,嗓音嫩得像貓兒細吟、在嗲噴:「挑大半夜才找我來,又不是做哈見不得人的事……」
「噓!小聲點!不要吵醒瓔珞!」尉遲義壓低聲。
「不想被她看見我們共處一室呀?」
「少囉唆!」
沈瓔珞以為自己仍能縮在軟枕裡當縮頭烏龜,當她震撼回神,她已經站在窗邊,那對男女身影納入眼底。
尉遲義正揪著一名年輕姑娘,猴急要拉她進房。
尉遲義看見沈瓔珞,下一個動作是快手將女人推進自己房舍,關上房門,滿臉尷尬又想粉飾太平,衝著她咧笑:「你、你、你怎麼還沒睡?熬夜不好,熬夜傷身,你!」
為什麼要這樣待我?沈瓔珞想問,喉頭卻梗著。我哪裡做得不好,你可以告訴我呀……為什麼要帶另一個姑娘進房?讓她躺在你身邊,枕著你的胸膛,煨著你的體溫,你與她纏綿糾結,就像你曾經對我做過的那些……暫時想自己一個人睡,這不正是你要我搬離你的理由嗎?今天,你帶她,是渴求著她的溫暖,或是正巧你今天不想一個人?
何必扯謊騙我?對我實話實說便好呀……
為什麼……
「……你不要誤會,我和房裡那個女人沒什麼,真的!」
你也是這樣對那位姑娘說,「你不要誤會,我和小竹屋裡那個女人沒什麼,真的!」嗎?你也哄著她,要她相信你只專情於她嗎?
「義哥!你快嘛,要人家等多久啦?」掩上的房門裡,傳出女人的催促。
「瓔珞,你真的不要誤會!」
不要誤會、不要誤會、不要誤會……這句話,她已經聽得夠多了!
請她搬回小竹屋時,要她不要誤會。
從榻上跳起吼她出去時,要她不要誤會。
將她的手一把拍開時,要她不要誤會。
現在,夜裡帶另一個姑娘回房,仍是要她不要誤會。她究竟誤會了什麼?是她誤會了自己和尉遲義的關係吧?是她誤會了尉遲義對待她與對待任何一個女孩有所不同吧?他說,他向嚴盡歡要了她?他只是「要」了她,並不是愛上她,他自始至終,不曾說過「愛」。
是她誤會了。
他要她,卻不要愛她,她誤會了那是愛,她交出身體之際,連心也一併奉上,她沒有問過他要或不要,是她誤會了……
她無言以對,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又想笑,又想哭,笑是為了自己如此遲鈍才察覺到事實,自作多情地以為自己得到了愛情;哭是為了自己見識過大哥戲弄過多少清白姑娘,她曾在心裡暗暗求著,希望以後遇見的良人不需要外貌、不需要財富,只要全心全意待她一個人好就足夠了,那樣的冀望,竟是這般奢求。
「義哥,你再不來,我要走囉!你就自己解決好了!」女人拍著門板在喊,言詞教人很難不想入非非。
「我不會誤會……」沈瓔珞困難擠出這幾個字,字字如刀,劃破她的咽喉,每吐一字,便痛一回:「再也……不會誤會了。」
她緩緩退離窗邊,艱難地掩上窗扇,眼淚嘩然落下。闐暗的竹屋,連月光都灑不進來,她被困在黑暗之中,孤獨無依,想到她曾躺過的那張大床,躺著另一個女人,她胃裡翻騰,忍不住跌坐在床邊,劇烈嘔吐。
既然決心要疏遠她,為何不狠絕一些?為何不乾乾脆脆斬斷她所有希冀,讓她心死,讓她看清現實,讓她有機會安靜地治癒傷口,認清自己與他之間不存在著愛情?尉遲義為何不學著她大哥沈啟業,感情要斷,就冷酷無情,教女人連半絲奢想也不存,而非藕斷絲連地要她猜忌懷疑、要她心生嫉妒、要她一再又一再為他傷心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