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父親曾經帶著她躺在邊關大漠上,一邊看天邊落日,一邊教她背誦千古名篇「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或是一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離開龍城之後,在京城中少有這份愜意和時間重溫兒時的樂趣。每日曹尚真醒得比她還早,總是躡手躡腳地起身,下床著衣。成親之後她有一次偷看他悄悄穿衣的樣子,終於忍俊不禁,笑著問他怎麼像做賊一樣?
他只是笑得開心地說:「想讓你多睡一會兒。再過半個時辰就該上朝了。」
這樣她怎麼可能睡得著?更何況她又不是貪睡的人。每天因為他起身在前,所以她起身梳洗的時候總是他在旁邊幫忙,不是幫她穿鞋就是幫她梳頭,但是兩人的嘴上也不閒著,討論的都是朝政國事,待天邊泛起昏紅的光芒之後,他們就會一起吃早飯,攜手出門。
有一次她看著那一輪紅通通的圓日發楞,他問她在想什麼,她悵然地說:「想邊關的明月清風,想邊關的長河落日。」
嫁了人,總要捨棄一些東西,頭一年她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悵然的事情很多,第二年,慢慢習慣了京城的生活,倒將龍城的事情忘了一半,以至於丘思道後來進京看她,說起龍城的一些人時,她還常常發楞,要想好一陣子才能想起來他說的是誰。
「夜溪,你的心裡是不是還很想念龍城?」有一次曹尚真大概是看出了她的古怪,忽然問她這個問題。她一語不發,點了點頭。「等忙完這一段,我陪你回龍城去一趟,就算是回家省親,好不好?」他溫柔的聲音隨著唇瓣在她的耳垂摩掌。
她苦笑,「別逗我了,我們現在走得開嗎?」
一個丞相,一個兵部尚書,大半江山在他們手裡,脫身一兩日都難,要回龍城可不是三五日的事情。
這事剛剛說完沒多久,一場風波便忽然而至。
向來疼愛曹尚真的皇后娘娘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幾個女子,說是別國原本要進貢給皇上的,皇上身體不好承受不起,要轉送給曹尚真,還暗示她,若不能為曹家多子多孫,就要包容大度,幫丈夫接納這幾個女人做妾。
她氣得幾個晚上不理他,在朝堂上又藉著公事和他大吵了一架,並強行要求到月蘭村解決流寇之事,總算是發洩了這口怨氣。
雖然她知道這條路是自己選的,本就沒有道理指責什麼人,曹尚真更是冤枉得很,平白被她訓斥,但是……說到底,是這個人太能蠱惑人心,上至皇帝皇后,下至宮女家奴,哪一個不是把他捧上天?結果他也蠱惑了她,讓她丟棄過往一切,跟著他一世糾纏。以前她明明是邊關明月下的一隻驕鷹,現在卻成了養在曹府深宅的一隻金絲雀了。
所以不是他的錯,也是他的錯,不生他的氣,又可以去和誰發洩她的不滿和幽怨?總不能讓她和皇后翻臉吧?
不過……這兩年,她給他的溫柔也實在是太少,若這一次風波平息,她與他平安重逢,應該和他道個歉,多多體諒他的辛苦,以後也不再這樣任性……
「好奇怪、天上那是什麼?」艙外突地響起幾個男人的驚呼聲。
丘夜溪順勢瞇起眼看,只見暗紅的天邊飛過來一群白色的鳥兒,雖不算多,但也至少有幾十隻。
她的血液忽然開始沸騰,壓抑不住的興奮讓她差點叫出來。
會是嗎?這群鳥兒,會是她在京城豢養訓練的那群白鴿嗎?可是此地距離京城那麼遙遠,也沒有聽曹尚真說帶著它們一起來了啊?
這群鳥兒路過這艘船時在四周兜了一個圈子,齊齊地收翅落了下來。
「哎呀,是群鴿子!落下來了!怎麼樣?要不要抓兩隻烤來吃?」流寇們笑著商量,也許有人已經動手了。丘夜溪暗暗握緊拳頭,已經肯定這群鳥兒的來歷。去年她和曹尚真無意中提起自己在邊關曾經訓練過一些白鴿,以備戰時傳遞情報,他聽了非常感興趣,一定要她在京城裡也訓練一批,以便各郡縣之間傳送機要文件。
這群鴿子她訓練了一年,倘若的確是京中那一批,那麼帶頭的鴿子就該是-
倏然間,一個黑影落在船艙窗口,她盯著那只黑色的鴿子,輕聲笑喚,「黑面。」
那只鴿子一下子就落到她手邊。她伸出手,鴿子又飛到她的手掌上,在鴿腳上綁著一個小小的紙卷,她輕顫著手解下,展開之後就是再熟悉不過的字跡。
以炮為號,伺機而動,制住船中匪首。若不成功,便示弱待援。
第6章
楚長煙看著曹尚真優哉游哉釣魚的樣子,生平第一次知道一個人可怕,能可怕到什麼程度。如此緊迫關頭還能談笑自若,讓他想起一句詞- 「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若曹尚真手上有扇子,眼前的情景還真的和那詞頗為契合。同樣是在海上,同樣是強敵在前,同樣的青年才俊,同樣的大權在握,也同樣的泰然處之。
「長煙,你還沒有魚上鉤嗎?」曹尚真偏頭笑他,「我這裡可已經釣了三條了,看來你今天有些神不守舍,心不在焉啊。」
「卑職沒有丞相大人這麼好的定力。」他也笑,眼角餘光忽然看到天邊飛來一隻黑色的鴿子,應該就是最後放走的那一隻吧?
曹尚真也看到了,對著天空招招手,那鴿子就落在他的手腕上。他從鴿子腳上取下一張字條,打開來卻忽然緊瞇起瞳眸,像是被什麼刺到了眼睛,銳利的寒意是楚長煙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握著紙條沉思片刻,他忽地將魚竿一丟,對楚長煙說:「千總大人,叫船隊改道,流寇已經找到了。」
「當真?」他心頭一緊。
曹尚真再度放飛那只黑色的鴿子,淡淡說;「跟著它走,就能找到夜溪。」
鈴鐺跑進船艙,興奮的對丘夜溪說:「也不知道從哪裡來了那一群鴿子,好奇怪,每一隻都漂亮得不得了,又精明得像鬼似的,怎麼抓也抓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