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為什麼這個臉皮比城牆還厚,連自己姓啥名誰都不記得,卻老嚷著要娶她的怪男人,總能輕易打亂她的心緒?明知那不過是男人的甜言蜜語,根本信不得,為何還是會動搖?覺得有些甜、有些酸、還有些不知所措……
「相思,嫁給我。」
他低哺,雙手不知何時輕捧著她發燙的雙頰,一時情生意動,忍下住就湊近那張誘人的嫣紅小嘴——「啊!」
他輕喊一聲,偷香還沒偷成,耳旁突然傳來一陣像蟲咬又像針刺、微酸微麻的怪異感覺,手一摸——喝,竟然紮著根銀針!「放心,扎你的下關穴,下過是治你的『嘴壞』。」及時尋回神智的常相思,下手可是快、狠、準。「不過下次你再敢有意輕薄,小心我讓你再也不能人道!」她一拔針,他隨即拙住她手腕。「我並非有意輕薄,而是情不自禁。」
她凜容。「放手。」
「此刻放手又如何?我已經認定你,一輩子都休想要我對你『放手』。」他鬆開她的手,卻展開雙臂將她困在櫃檯和他之間,目光緊鎖下栘。「相思,別把我和其他男人相提並論,我對你真的是一片癡心——」
「一片癡心?」她昂首,唇角噙著一抹冷笑。「是,我有一副好皮相,還救了你一命,這樣你就認定我?你的癡心也未免太隨便。假使我是個丑姑娘,你還會一醒來就向我求婚?你看上的只是我的美色,天下男兒皆一般,你也不過如此,膚淺!」
「是,你美,卻不是天下絕色,不是我所見過的姑娘中最美的一個,偏偏我就只中意你。」
她的揶揄真有些激得他惱了,「我若膚淺,就不會像個傻子般記掛你十多年,看也不看那些美人一眼。當年我是被你的良善勾了魂,一下山便昭告眾人我將來要娶你為妻,立即派人尋你,偏偏翻天覆地也找不著——」
「我們見過?什麼時候?」
雖然聽不懂他究竟在說些什麼,但常相思聽出了古怪,卻暫不說破,順著他的話往下問。
「十多年前,我騎馬失控被摔入湖裡,是你救了我,從那時起我就不曾忘記你——」
「下曾忘記?所以你根本沒失憶?」
糟!左永璇一咬牙,反正已經說漏了嘴,乾脆跟她坦承,也省得繼續當「來福」。「是,我名叫左永璇,家住京城,假裝失憶只是為了博取你的同情留下來,好讓你對我日久生情——」
「出去!」
下待他說完,常相思便一把將他推開,鐵青著臉飛快走到門邊,毫不留情地下逐客令。
「我不會離開。」他反而拉了把板凳坐下。「除非你跟我一起走。」
「我最討厭別人扯謊欺騙,你算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沒讓我生情,倒讓我增厭。」她漠然凝睇聽聞她所言而緊蹙雙眉的左永璇。「有家不回,讓家人擔心受怕,這種人我更加厭惡!」
瞧她真的動了怒,左永璇不想和她繼續僵持,只好先軟下身段求和。
「相思,你明知我這麼做全是為了你。正是因為被你一救鍾情、二救傾心,認定非你不娶,我才會——」
「無論什麼理由,說謊就是不對。何況我根本無意婚嫁,請你別再苦苦糾纏。」她不想聽他任何解釋,直覺該趁此機會將他趕走,才能回復原先的平靜生活。「請離開,否則休怪我去報請官府攆人。」
他動了動唇,最終還是放棄繼續和她爭辯。「好,我出去。」
見他如此乾脆,常相思的心莫名一扯,卻倔強地抿唇不語,甚至轉過身,連目送他離去都不肯。
「不過,我不會離開。」左永璇拉閂開門,背對著她說:「經過十多日的相處,我對你絕不僅是一見鍾情的衝動,無論你怎麼看我,我想娶你為妻的心意永不改變,在贏得你的心、讓你再度露出和當年一樣的笑容之前,我絕對不會離開。」常相思聽見門開了又關上,這才幽幽轉身。
她想起來了。
九歲那年,娘帶著她上京為外公祝壽,順便沿路打采爹和哥哥的消息,卻是一無所獲。
當時,外公勸不了堅持留在家中等爹和哥哥歸來的娘親留下,又不捨她們母女相依為命,便決定將百年藥堂交由大舅繼承,隨她們一起回到城郊的小村莊開起藥鋪。
途中,她在山上救了一名落水少年,卻沒擱在心上,而他,竟從此將她放在心裡,甚至在重逢時便認出她來。
要說心中沒有一絲感動,絕對是假話。
可如同自己當初直覺,一旦解開這些謎題,只會無端增添心亂。
這些時日,她仔細留意過左永璇的談吐、舉止,此人見聞廣博,又通射、御、書、數,絕非普通的市井小民,顯然出身非富即貴,這樣的人物對於只想平淡度過餘生的她,是個不想沾、更不能沾的麻煩。
偏偏,這麻煩如影隨形。人已出了門外,身影卻還在腦中流連下去。
「唉……」
褪去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常相思靠著緊閉的門板,幽幽淺歎……
*** *** ***
入冬的第一場雪,在夜半無人時悄悄飄落。
起床為翔兒蓋好被,常相思手執油燈在院裡望著落雪紛飛,不禁想起父親離去的當天,也是這樣一個細雪霏霏的夜晚。
那是哥哥失蹤不久後的某晚,她因內急而起床,發現大門半掩,撞見父親正在和一名蒙面女子談話,她沒多想便跑到父親身邊,擔心地扯住父親的衣擺。那時,父親摸摸她的臉,說他有了哥哥的消息,必須出門一趟,要她乖乖留在娘親身邊,幫他照顧娘親,等著他帶哥哥回來。
可是他跟那名女子離開後再也不曾返家,明明勾過指頭、做過約定的,父親卻一去不回頭,就這麼拋下她們母女不管。
他是和那女人雙宿雙飛了吧?什麼去找哥哥,根本是借口!就像外公說的,找不著人也該回來,分明就是負心薄倖,存心拋妻棄女,但娘死心眼,認定他一定有苦衷,深情至死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