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懂得分寸,知曉禮儀,識大體,顧全局。這是皇上在無數的名媛閨秀中選中她做他妻子的原因之一。
她不會給他惹麻煩的,即使是一個稱呼,也不會讓他不快。
果然,瑾元垂著眼看著她低俯的螓首,只是挑了一下眉尾,隨即笑笑,「不必客氣。今夜起,你就是王妃了,這王府裡除了我,你不用怕任何人,也毋需再這麼謙恭。」
這是她入門後聽到的第一條夫訓。這話,不像是安撫,倒像是警告。
他對她,有什麼不滿,或是不放心的嗎?
「是。」她不做多加詢問,只是輕聲簡潔地回應。
瑾元看著她,目光閃爍了幾下,忽然又一笑,「夜深了,你休息吧。」語罷,竟丟下她,轉身而去。
她愣在那裡,卻很快又自嘲地對自己笑了笑。
知道會被冷落,但是沒想到冷落如斯。新婚之夜,不僅之前的婚禮儀典一概沒有,連洞房之夜也被省了。
承德王圮,從此將取代她江家三小姐的頭銜,掛在她的頭上,這冰冷的、毫無感情的四個字,就是她一生結束時,刻在墓碑上的全部註解了吧?
她的人生,真的要這樣碌碌無為地虛度而過嗎?
*** *** ***
第二天清晨,當王府的侍女來敲房門時,驚訝地發現,王妃已經起身了,甚至換好了衣服,自己梳好了頭髮。
那屬於婦人的高雲髻,沒有用過多的飾物裝飾,即使桌上的妝匣內有很多的金銀玉器,足以將她的妝容妝點得更加熠熠生輝。
一雙金色的雙股髮釵,一左一右插在髮髻的左右兩端,一絲不苟,鬢髮也一絲不亂。
她是一個對自己的一言一行要求得非常嚴格的人,事事刻板得從不逾矩。
這,就是旁人第一次見到江雁融時對她的印象。
聽到身後有動靜,雁融緩緩轉過臉來,對手捧臉盆的侍女淺淺微笑,「謝謝。」
那侍女很是受寵若驚,放下臉盆,急忙跪下回應,「王妃,奴婢怎麼敢當?」
雁融輕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叫荷香。」
「我房裡的事情往後都是你來負責的吧?」
「是,王妃的起居是奴婢照顧。」
雁融從袖子裡拿出一張銀票,面額足有一百兩,塞到了她手裡。
荷香一瞧仔細了,驚得手都在抖。「王妃,這錢……」
「拿著吧,以後我還有很多事要麻煩你,王府月錢雖然不低,但是你們出來做事不容易。看你的年紀,比我要小上好幾歲,唉,本該是在爹娘身邊,讓爹娘疼愛的,出來做人家的奴婢,都是為了求溫飽。我也幫不了你多少,這點心意,你不必推辭,但也不要和別人說,免得旁人眼紅,也給自己惹禍了。若是你家裡有窮親戚,需要你周濟的,就周濟一點,家裡將來若有急用,也不至於捉襟見肘。」
她這一番話溫文爾雅地說出,語氣輕柔又親切,說得極有道理,聽得荷香眼淚都流了下來,立刻叩首道:「奴婢謝謝王妃的大恩大德,以後一定盡心伺候,王妃若有什麼事情吩咐,也請吩咐奴婢,奴婢絕對不敢怠慢半分。」
雁融將她扶起,親自幫她擦掉眼角的淚水,笑道:「好了,你剛進屋來,就哭成這樣子出去,若是旁人看到了,還以為我是多惡毒的人,第一天來就把你氣哭。我現在的確有事要請教你,這王府裡的人和事,我都不大懂,你能不能給我說說?」
「王妃想問什麼?只要奴婢知道的,一定照實說出。」
「王府之中,王爺還有什麼親人嗎?」
「王爺還有一個親弟弟,不過不住在王府,只是偶爾過來看看。」
「哦,你是說承信王爺?」
「是,承信王爺和咱們王爺的關係很好,兩個人有時候會一起外出打獵、郊遊什麼的。承信王爺脾氣很好,笑咪咪的,說話大剌剌,偶爾還會和我們奴婢開個玩笑,不像咱們王爺……」
說到這裡,荷香猶豫了一下。
雁融看出她有顧慮,笑著說:「不像咱們王爺這樣古怪,心思難猜?」
「王妃……您、您說得真準。」荷香小聲道:「王府上下都怕咱們王爺,不只是因為他是王爺,還因為他喜怒無常、神神秘秘,高興的時候,笑起來就像春花一樣,一旦生起氣來,冷得讓人隔著八丈遠都不敢靠上前。」
雁融笑著點點頭,「那王府之中還有什麼地位高的人嗎?我第一天到府來,需要拜望的?」
「咱們王爺的親娘已經過世多年了,只有一個奶娘還活著,平時在府內,我們都叫她一聲衛夫人。」
她遲疑了會才又再開口,「那……王爺在我之前,還娶過哪家姑娘嗎?」
荷香古怪地笑笑,「王妃,您大概是聽外面說過我們王爺的種種傳聞吧?王爺在外面玩成什麼樣子,奴婢是不知道,不過他沒有帶女人回府來是事實。奴婢也聽說他在清音樓長年包了一個廂房,清音樓的頭牌歌姬於香香……是我們王爺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偷偷打量著主子的神情,看她有沒有不高興。但雁融那張美麗如明月般的姣好面容上,並沒有半點不悅的神情,從頭到尾都保持著淡淡的微笑,凝神細聽。
她見荷香說到這裡停了下來,也只是微笑著點頭,表示明白了。「王爺現在上朝去了吧?」
「沒有,王爺昨晚去了清音樓……還沒回來。」
新婚之夜,他沒有留在妻子身邊,而是去了另一個女人的房中,做些什麼,不問也知。
雁融心頭劃過一絲悵然,但是沒讓這絲悵然留在臉上,她就著臉盆中的水洗了臉,然後一邊細細地塗抹著困脂,一邊說:「一會兒我要去見一下衛夫人,麻煩你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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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充滿花香的廂房內,瑾元一身雪白的長衫躺在軟軟的斜榻上,聽著窗外幽幽傳來的絲竹管弦之聲,雙眸輕闔,一隻手輕輕的在大腿上打著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