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太醫,請。」李忠約三十多歲,高頭大馬,肌肉發達,看起來像是練過武的人,一雙眼睛往上吊,一副橫眉豎目的兇惡模樣,讓他時時臉上都努力地端著親切無害的笑容,避免嚇到人。
「李忠!你把冷少懷給我轟出府去,本王立刻升你當大總管!哎喲,痛死我了!」羅璟本欲起身,但才一翻身就扯痛了傷口。
「屬下無能。」李忠瞪大眼睛,臉上誠惶誠恐,對王爺深深鞠躬,以表忠心,轉身卻是聽從冷總管吩咐做事,「張太醫,請。」
張太醫瞠大了眼。原來這晉親王府,當真是「冷總管」在「當家做主」,七王爺所言不虛,這幾大板子被打得冤枉了……呃,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聽……明哲保身哪- 告辭、告辭。
「王爺,下官告辭。」快、快,快走、快走,他什麼也沒看到,沒聽到,更不知道。
「張太醫,你這老渾球!冷少懷,本王不要你,隨便找個人進來替本王上藥,你滾出去!」
張太醫捂緊了耳朵,當作什麼也沒聽到,匆忙跟隨李忠出去。
冷少懷手捧藥碗,調棒攪和幾下,把藥膏敷上他的傷處。
「氣死我了!哎喲!痛死我了、痛死我了啊!」他兩手緊抓枕頭,氣得七竅生煙。經過這一次杖責,更加沒人聽他的話,沒人把他這個王爺放在眼裡了,氣死人了!
「死小六跑哪兒去了?」
「小六為王爺貼身隨從,王爺輕率行事,他不知勸諫還幫忙掩飾,如今也在受罰中。」
「混帳!關他什麼事?他誰啊,本王的事他管得著嗎他!」
「正因他人小卑微,無權自主,今日才得跟隨王爺受過。王爺一言一行,牽動!」
「夠了、夠了!本王不想聽你廢話!」羅璟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情緒一陣煩躁,忍不住又哀叫:「痛死了,痛死我了啊!」
看他喊痛,喊得痛入骨髓,冷少懷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換成別人,二十個大板打下來輕則皮開肉綻,重則一命歸西。但你是王爺,誰敢當真打你,這幾板子不過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做做樣子,看王爺傷勢也只是打紅了皮肉而已,有這麼痛嗎?」
「混帳!你懂什麼?本王何等身份,何等身份啊!我曾幾何時受過如此屈辱!」他、他心痛啊-豈止心痛,他尊嚴受損,從此以後沒臉見人了!這比起被打得火燒屁股似的痛要來得嚴重多了!
冷少懷臉上全無表情,內心更無憐惜之意,手持調棒幫他上藥。
羅璟側臉趴在枕頭上,忽然安靜下來,不動也無聲。
冷少懷望他一眼,沒有理會。身為皇子,位高權重,一呼百諾,本該謹言慎行,他卻少年驕縱,仗勢凌人,言行輕率,不聽勸戒,若不讓他受些教訓,糾正行為,日後恐怕會有更多人因他而受苦!
「那一箭……刺穿了她,穿透血骨,一定很痛、很痛吧……我這皮肉之苦,都疼如火燒了,何況貫穿內腑之痛……太醫說她不曾喊痛,一定是昏迷不醒的緣故……這也好,希望她生時不曾體會真正的椎心刺骨之痛,否則……我會更難受的。」羅璟突然出聲低喃、聲音哽咽,滿含歉疚。
冷少懷停下動作,望他一眼。他臉埋枕頭,肩膀顫動……在哭?
……宛兒已死四年,沒想到他還能想著宛兒之痛。他移開目光,繼續為他上藥,動作輕緩許多。
房內無聲,過了片刻思忖,他才開口:「王爺,少懷進來王府做事,功利無求,只想忠於職守,此心可表。當日進府,總管一職曾簽七年書契,待七年期滿,少懷自會離開。」
他把藥敷好,貼上紗布,這時目光才避開他光裸的臀部,兩手遲疑一陣,才為他拉上褲子。
見他沒有動靜,他以為他已經聽進了他的話,日後該能與他好好相處!
「宛兒……嗚嗚,宛兒……」結果,羅璟根本沒在聽他說話,心只想著為他死去的宛兒。
第2章
身為晉親王府大總管,冷少懷有屬於自己的屋院。這座屋院在府內南側,佔地不大,卻清幽雅致,名為「菊園」這裡前頭有個小庭園,前門進入是廳堂,左側書房,右側寢室。冷少懷平時雖然冷漠少言,面無表情,但他年紀輕輕就當了王府大總管,肩扛著府內重務,能把樣樣事都處理得妥當,沉著穩重的態度,又有一張好看細緻的臉蛋,入府不久就已經成為府內未婚女子們憧憬的對象。
過去曾經有熱情活潑的丫鬟,半夜溜入菊園,名為獻身,實則是偷襲,幸虧那次冷少懷在書房忙碌,才沒讓那丫鬟得逞。
從那以後,冷少懷就不許任何人再進入屋院,就連打掃工作也改由李副總管負責。天氣逐漸炎熱,窗外蟬聲不停……冷少懷抹去額際熱汗,擱下毛筆,輕晃信紙待干,才折入信封內封起來,離開書案。
他走出書房,將信交給等候的李忠,問道:「他暫居何處?」
「南街上的柳家別苑。」李忠動動眉毛,習慣性地扯嘴微笑,忽然想到總管屋內沒有外人,上揚的眉毛、嘴角這才放鬆,恢復一副天生的凶相。
「柳家……患不明惡疾,以暴怒之法療治,口吐黑血後而痊癒,是那位柳老爺?」
「是……」李忠眼底泛光,對他又敬又佩服。「柳老爺生病已是多年前的事,主兒療治之人何止上千,總管不提,我都不記得柳老爺當時的病症。主兒常誇總管耳目聰明,乃天下奇才,這幾年來始終對你惦記思念。」
冷少懷不想緬懷過往,垂眼道:「他若問起,你只須說我臨有要事,別提起王爺,免得他不悅。」
李忠點點頭,謹慎地收起信來,轉身要去辦事,忽然又回頭道:「總管若無要事吩咐,呃……廚房何大嫂的小孩病了,已經連續三日沒來,我送完信後想順道去看看她。」